张月君甚至不想抬头看一眼,只盯着那个凳子,忽然想通。
原本她与太后说话,并不会想着她是怀王的母亲,她与怀王的仇怨,也不愿意牵扯其他的人。
但是在这权利中心的漩涡里,便不可能避开怀王,避无可避,不如自然地应对,伺机而动。
曾经的柳如意瞻前顾后选择避走,还是失败了,她现在是张月君,并不是曾经的柳如意。
她微微抬眸,谢过之后转身坐在稍远些的位置。
怀王还是那副放浪形骸的样子,只是架起来的手沉了下去,侧着脸盯着粼粼水光,眼神却略显黯然。
“近日官家因为江南一事心忧,轻儿便也不要扰官家烦恼。”
怀王掏出腰间的葫芦灌了一口,站起身来坐在亭边的栅栏上,倚着柱子望天,等着太后又絮叨几句,才满不在乎地侧头回道。
“母后,皇兄可没工夫关心儿臣身上的小事,现下恐怕在断户部的官司呢。母后的生辰儿臣怎么能不出份力,正好这几日也没什么事,便和皇兄自请了去凤凰行宫帮忙,这才与皇兄多说了几句。”
怀王坐在张月君的身后,叹出一口酒气,微微扬起形状下巴,但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她。
张月君感觉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腰杆立得愈直,抑制着自己暴起杀人的欲望,手掌按在膝上,死死抓着衣料。
太后怎么看不出他们二人,各有各的微妙情绪,自以为
掩藏的很好,可她这个几十年的老狐狸面前,什么也藏不住。
刘嬷嬷已经从懿安宫回来了,手上端着一个匣子,走道近前来才小心地打开匣子呈上。
匣子里面躺着两个柔和的白玉镯子,太后抬手拿出来给张月君带上,圈口微微比她的手腕要宽上一些,也不至于掉,勉强算是正好。
“本宫就说这镯子适合张娘子,张娘子肤白,只是有些略糙了,若是好好养养,更盈润上几分,该是会更美些。”
张月君微微垂眸看着手上的镯子,她并不喜欢这样易碎的东西。
“多谢太后好意,只是这镯子实在太贵重,月君不敢要。”
湖面上原本静静的,只是吹着微微的风,可是这句之后忽然就升起一阵疾风来,掠过湖面吹进亭子里,牵进一丝水的腥气。
“妾本就是屠户女,粗糙惯了,这双手提过刀,摸过泥沙石头,便也就养不回来了,恐配不上这样的好玉。”
刘嬷嬷微垂着眼睛并不四处乱看,看着已经空了的盒子,太后微微垂眸,看着张月君已经蹲下身子行礼身影。
玉生石中,她已经太久没看见这样包着无限可能的石头了。
太后扯起嘴角,将张月君从地上拉起来,伸出自己保养的很好的手,轻轻感受了一下她手上的薄茧。
“眼前的玉,都是人家磨好给本宫看的。只是许多好玉外面都包着石壳,还没有时机打开,本宫也想看看,能否有朝一日
,亲自开出一块好玉。张娘子且收下吧,时辰不早,恰好轻儿也要出宫,便一道回去吧,田中官送你们。”
就近守着的两个宫娥移步,将更远处候着的田中官叫来,在张月君告退之后引着他们二人一起,沿着望宫外的路走过去。
“大娘娘,为着王爷才?”
“或许现在不是了。”
太后立亭中,注视他们二人离去,接过刘嬷嬷手上的匣子,站到亭边,抬手将它丢进湖中,看着它一点点沉下去。
“好玉,不见天日,怎能生光?”
走路时,田中官离得并不近,和他们有意保持着一段距离。
这次怀王并没有像上次疯了一样地靠近,反而很适度地与她保持着距离,微微错步站在她的身后。
他们走出宫门,张月君坐上马车,放下帘子的时候,刚好看见他站在宫门正中微微抬着脑袋,专注地看着她。
眉眼中的情绪中和了他凌厉的面容,和她终于掩饰不住的憎恶和恨意相撞。
他咬紧了牙关上马,和马车擦肩,缰绳紧握。
天上云淡,心头的风却越刮越急。
回到家中,秋雁已经将这个小院收拾得很干净了,之前院子里住得一堆糙人从来没有,没有这样干净过。
秋雁见她回来,到厨房上将温着的水端出来,
张月君褪下腕上的镯子,随便找了一个匣子装上,塞在她平常并不会去翻的角落里。
她回到院子里的时候,秋雁刚好将倒好的水递上来,她顺
手地接过来,抿了一口,咂摸出一口甜味。
错愕地抬头,便看见唐蓬安从厨房里钻出来,也端着一碗水蹲在院子中间,粗布衫,不知道从哪扯出来的布巾子包住头发,一如既往的没什么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