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君放下手中正翻着的书,将桌上的笔墨摆正。
张啸玉虽有万贯家财,但于朝中信息并不通晓,家中于庙堂之上也并无亲信,自然不如她更清楚那些个朝臣和官家的心思。
“官家属意以山客为借口灭南凉,想必已经定下了主帅人选,就算不是白家的,也会是其他怀王拥趸,谴敏言过去,不过是官家警惕赵云轻母家军中权盛罢了。”
白家虽日渐式微,但在军中盘根错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没彻底没落,官家都是不放心的。
方便调遣的江南诸地方屯驻禁军,主将或多或少都与白家有交情,张啸玉却不一样。
因为柳如意的事,他和怀王之间交恶,朝堂之上人尽皆知,但是因为身上有着实打实的功勋,也实在没有什么挑得出错处的地方,所以一直不好下手,只能在他的仕途上下手脚。
官家有意在武将之中培养新的势力,伐山客取道南凉,正是一个好时机。
陈应对于这些弯绕并不算清楚,所以他每次听张月君解释的时候都格外认真,听她说白鸿祯老将军的时候,不由有些诧异。
“我听说白老将军是早与赤蛮作战,最英勇的将军,战功卓著,又是官家做太子时的武学老师,还是他支持官家才稳坐昭明殿的,风评极佳,官家忌惮怀王又为何忌惮他呢?”
张月君知他早晚要知道这其中关窍,才好就算她不在再身边也能自如应对
,便继续解释道。
“君心难测,却又简单,咱们官家为人仁善,但触到权位却多疑,又不缺野心,虽说白老将军慧眼,没有选择怀王。可总会担心白家旧事重演,借武功重堆出来一个。白家毕竟是怀王外家,当初怀王保住一条小命,要有半数归功于白老将军。”
陈应忽然想到她是被怀王推着获了死罪,但决定却是官家下的,他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你将我算进敏言军中,不会就是为了暗中投奔南凉,报复官吧!!”
他话说得很小声好像在担心隔墙有耳,听得张月君忍俊不禁,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想什么呢!官家虽然鉴于我确有隐瞒身份之罪,将我赐死,但却执意保下了我柳家,若不是官家,可能柳家亲眷,估计家中女子已经被充作妓子,男丁也要被流放了。”
陈应又央着她又说了许多朝中谁和谁如何如何的事,一边思索自己怎么长进一些心眼子,一边铺着床铺。
最后张月君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才拍拍陈应的鬓角。
“允承就做一个鞠躬尽瘁的纯臣,提升武艺兵法,余下的一些事情,我替你想,你现在这样,很好。”
思虑不多,本心善良,眼神明澈,像个透亮的像让人喜欢的狗儿,一有点开心的事情,尾巴就能摇成螺旋桨。
明日一早陈应便要出发去渠安,依依不舍地和张月君告别之后,又一步三回
头地牵上马匹,渐行渐远。
下雪之后地上潮湿,张月君踮起脚在一个小水坑上面踩了踩,张含君在身忽然出声。
“你小时候也经常这样踩水坑,但是那时候没轻重,你总会把衣服踩脏,我也是,但是母亲总会责怪我而不怪你,所以,我常常嫉妒你。”
他什么都将失去,却反而平和下来,说话也不那么叫人讨厌了。
“这房子爹也是给了你,虽说我看着也偶尔心疼你,可是我还是会觉得不平衡,所以才总会那样说你,大概就像之前在小庙里遇见的一个僧人说的,说我修行不够,看不透彻,便造苦厄,之前不信,现在,信了。”
他俩在院子底下的桌下对坐,面前的小炉子煮着给张母熬的药,此时已经沸了,咕嘟咕嘟地冒泡。
张月君听他感慨,又紧了紧袄子,揣起了手。
“这房子,是爹娘留给你的,因为我忽然清醒,又嫁了人,不好在住在家里,陈应当时家贫,父亲才将这里给我,那日娘去见你,特地穿了新衣,就连蓬安给她带的茴香酒他喝了好,都会偷偷给你留,他们爱你不少,只是你,总瞧不见。”
张月君说完也不看他脸色,踢了踢脚上的鞋便进屋去,只留他一个人看着煮着的药出神。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就是个心思狭隘的畜生,抬起巴掌狠狠扇了自己两下,垂着脑袋缓了好久,才拭去眼角的泪,将药倒出来,放温,端进张
母的屋中。
没有几天便是守岁的日子,家家买桃符,添新衣,扫门户,祭鬼神,准备着一应事物只为了这一年之中及其重要的一天。
张含君一改往日在家的样子,开始细细观察照顾二老的情绪,似乎是想把之前欠下的陪伴都补回来。
守岁时,羊临三人,还有杨氏叔侄都在,张啸玉带着两个妹妹,也挤在张家,就连那狗秀才竟然也出人意料地来送了节礼。
新岁换旧岁,不管未来如何,当下却是真的欢欣的。
张家大概是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酒香满堂,饭菜糕点也都齐全,做饭时打下手的比大厨还多,林梦槐和羊临因为一块肉吵起来,一起来找张月君评理。
倒是整个院子,都是人气。
不知多久,屠户夫妇渐渐累了,回去休息,张含君拉着羊临和杨顺康五个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地睡在厅中,唐蓬安被林梦槐拉着到房间里说悄悄话。
还算清醒的,只剩下张月君三人,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天色明朗,又有月亮,便借着酒劲都挤出去吹风。
陈应微醺,本来还在看月亮,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去看张月君的眼睛,忽然呲牙一乐,一把揽住张月君的肩膀对月高喊。
“来日若登青云梯,我陈应,必扶弱小,济英才,不论出身贫富,不拘男女之别。”
大概少年人的血总是热的,突发奇想的的豪言壮语,一下子就激得张啸玉也兴奋起来。
他将手头的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勾着陈应的肩膀,朗声笑起来。
“英雄莫论出身归处,古有百里奚举于市,亦有冯夫人为公主使,叹如今世艰,只可尽我绵薄力,来日与君上青云!”
风分明是凉的,但三人分明感觉喉头热气狂涌,天寒不惧,恍惚间又回三年前的北地,一身意气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