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渝州城格外热闹,街道上挂满大红灯笼,街头巷尾的人但凡能凑到一起,讨论的无非就是一件事:关于如今城主小姐的婚事。
说来那位城主小姐也可怜得很——早些年外出踏青,被妖怪掳去,承蒙几位路过的仙师救下,却从此伤了根本,一直病恹恹的,养了七八年才好转。但养了这么久,虽然养好了病,但也把年纪养大了再要寻门当户对的亲事,便有些困难。
但好在她父亲是一城之主,她又是家中独女,最后相看了许久,还是定下了赵家这门亲事,今日便要预备大婚。毕竟是一城之主家里的喜事,自然也是整个渝州城的喜事;从半个月前开始,渝州城的街道上就挂起了红灯笼,城主府的人也开始频频走动出来采买东西。
城门入口不远处的那颗老榆树自然也不能逃离被装扮的命运,被挂满了红布头,灯笼,木牌子。但虽然挂了这样许多的东西,倒也不妨碍一众闲人聚在大榆树底下聊天嗑瓜子——今天自然也是如此。
东街马尾巷的杜永安便翘着脚,坐在小凳子上,眉飞色舞给几个小孩儿讲当年的事情。
“剑仙——真正的剑仙,你们都没有见过吧?我当时可是真的见过的!”
几个小孩虽然已经听他吹过很多牛,但他们还是愿意听杜永安嘴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遂很快上当,催着杜永安:“你快说!那剑仙是什么模样?是不是跟书里说的那样,脚踏飞剑,头里插根木头,风一吹衣服就能飞起来?”
杜永安撇了撇嘴,不屑:“那都是穷酸书生编出来骗人的。剑仙才不是这样,剑仙可吓人了,眼睛黑漆漆的,看人就和看石头是一个感觉,会让人喘不过气来——唉,和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你们又没有见过。”
他摇头晃脑,露出颇为遗憾的表情。有人不服气,反驳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们没有见过,难道你就见过?”
杜永安早就等着这个机会了,一有人问,当即得意的挺起胸脯:“我自然是见过的!当初救了城主小姐的仙师里面就有一位剑仙,那位剑仙亲自来找我问的话,我家花花还被那位剑仙抱过呢!”
有人咂舌,却也不信:“一天到晚就会吹牛,人家剑仙有什么事情要来问你?还给你找猫,人家又不是巡街的。”
杜永安:“你懂什么?剑仙来问我自然有剑仙的道理,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会懂?肯定是看我有慧根,说不定还想收我当徒弟……唉,也不知道为什么剑仙又改了主意。”
话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变成了碎碎念似的嘟囔。除去那几个年纪小的还信他胡话,其他人具都不信,听着他的碎语,嗤笑出声。
在这一片细碎言语中,坐在树边台阶上一直安静着的那位年轻女子,便格外显眼起来。她穿一身红白间色的劲装,束袖收腰,长利落的扎高成马尾,干净锐利得十分招眼。
从她在这边台阶上坐下开始,就有不少人在偷瞄她了;只是那姑娘背后还背着两把剑,脸上虽然没有刻意做出冷酷恐吓的神色,周身气势却也十分迫人,看着就不像是普通人,故而她在那边坐了许久,也没有人敢上前去搭话。
即使是讲故事的杜永安,也时常去偷看她两三眼。倒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但具体哪里眼熟,他一时半会儿又记不起来。
他原本只想偷偷看几眼,自己过脑想想也就罢了。却不想那姑娘格外的警觉,在他频频偷窥时,忽的侧脸看过来——她那双眼,眼瞳是罕见的纯黑色,里面落不进半点光芒,眼尾略微上挑,安静,却又极具压迫感。
那双眼睛很轻易便能让人想到野兽,想到某些大体型的动物盯着猎物时紧绷专注的视线。
光是被注视,便让杜永安感到一阵的头皮麻,不自觉移开了视线。但他移开视线后,却还能感觉到对方在看自己,很不礼貌,直勾勾的在看自己。
他无法判断对方的目光里面到底有没有其他含义,因为年轻女子的眼瞳和表情都太平静,像波澜不惊的深海,浮动的冰山一隅;更恐怖更强大的能量都藏在海平面下面,面上风平浪静,海波轻轻晃动。
这种被盯梢的,头皮和脊背几乎都要炸开的恐惧感,让杜永安在害怕之余,又莫名感到些许熟悉。但他也说不清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只能在心里自己疑惑,同时也不敢去看对方。
在杜永安移开视线好一会儿后,谢乔乔才温吞的收回了目光。她并非如同杜永安想象中那样在打量目标,只是察觉到杜永安一直在看自己,觉得奇怪,所以目光才向杜永安看去——等她现杜永安只是个普通人后,便也就迅的失去了兴趣。
谢乔乔自然不是独身一人。她在这等人已经有一会儿了,因为无聊所以才开始听旁边那些人闲聊;好在没有等很久,她要等的人又出现在街尾。
谢乔乔正要站起来,那转过街尾,手里拎着荷叶包的青年,却忽然加快脚步,朝她小跑过来。谢乔乔见他跑了过下来,但也没有停下脚步,继续不急不缓的走向青年。
张雪霁用跑的,肯定是比谢乔乔用走的要快。他很快就跑到谢乔乔面前,呼吸微促,浅色的眼瞳却明亮得很,垂眼立刻对谢乔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太阳光又刚好照着他的笑脸,连他的眼睫颜色看起来都有些浅浅的。他把手里的荷叶包举高,递给谢乔乔:“来的路上看见那家铺子又开门了,顺路便买了一笼。不过没想到那家包子铺能开这么久,十年了都还没倒闭……”
谢乔乔表情十分认真:“因为他家的包子很好吃,纪棂月回上元仙门后还经常托这边的万宝阁伙计跑腿给她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