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纤凝笑道:“姐姐和梁夫人感情真好,敢是相识于幼时?”
杨宛仰头遥忆须臾,“十三四岁那会儿吧,她娘带她去普陀寺烧香,我娘也带我去普陀山烧香,就那么遇着了,相聊投机,过后便常常来往,一晃十几年了,从没生过嫌隙。我年轻时性子倔强又冲动,人也折腾残废了,那时候若没有她常常伴在我身边开解我,我未必能挺过去。”
眸光扫过对面丫头,嗔怪道:“你们不必挤眉弄眼,我的这桩丑事满京城里谁不知道,没什么好遮掩的。都下去吧,让我和李小姐好好说会儿话。”
这边李纤凝也叫素馨下去了。
去了四五人,房间空旷不少,酥山静静散发着凉气,愈清凉了。
李纤凝手持羹匙戳来戳去,冰沙与樱桃酱搅到一处,红嗤嗤。
“我听人讲出事前,姐姐和梁录事已有文定之喜。”
“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杨宛毫无避忌,“怪我年少无知,冲动任性,错过了和他这桩姻缘。”
“这么说假如再给姐姐一次机会,姐姐不会重蹈当年的覆辙,而是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梁录事。”
杨宛轻轻摇头,嘴角向下抿着,“我不会重蹈当年的覆辙,也不会嫁给梁录事。”
“为什么?是梁录事哪里不好,不合姐姐的意吗?”
杨宛说:“他现在是文君的丈夫,再来一次也当娶文君,与我无缘的。”
“姐姐待梁夫人真好,如意郎君也肯拱手相让。”
“你这句话恰恰说反了。”杨宛说,“是她待我好,梁家与我们家解除了婚约后,另聘了文君。那时我只当我们的情谊到头了,换成谁,处在这么尴尬的境地上,也不会同我来往了。文君却没有,成亲之后,她照常来看探望我,获悉我心里有愧于梁录事,还特地带了梁录事出来开解我。我也真没想到,梁录事竟然不计较,豁达的原谅了我。没有他们不会有现在的我,是他们叫我重新活了一次。”
忆起往事,杨宛深受感动,泪盈于睫,顷刻又害羞似的以团扇遮住脸,拈帕拭泪,“你瞧瞧我,年纪大了容易伤感,比不得小女儿家,整日无忧无虑。”
“是我勾起姐姐的伤心事了。”
“哪有。”
天边云朵肥硕可爱,洁白如棉,横过莽莽青山,一青一白,一刚一柔,并济相依,旖旎巍峨,叫人不自觉地投注去目光,不愿移开。
杨宛和李纤凝不约而同歪头看了一会儿。须臾,云飘开了,才又拾起话题。
“你喜欢孩子吗?”
话题衔接的突兀,李纤凝微愣,好在杨宛并不是想要一个确切的回答,她自顾自接下去,“我很喜欢,可惜再也不能有了。”
“姐姐以后纵算不成亲,未尝不可从叔伯兄弟家过继一个。”
“谁会把孩子给我养。”杨宛摇动团扇,容色凄清。
“姐姐昨日提到问梁夫人讨小啼,是想收作义女,还是单纯讨个丫头使?”
“小啼……”杨宛脸上闪过温柔的光辉,“那丫头和我很投缘,可惜,可惜。”
杨宛连说两个“可惜”,眼里的光泽也渐渐黯淡。
李纤凝不识趣地追问,“小啼有什么特别之处,这样投姐姐的缘?”
“我也不知道,就是看那丫头和别个不一样。”杨宛嘴角浮起笑容。她告诉李纤凝,第一次见到小啼是在一年前的春日,连翘花开的时节。
小啼偷偷溜进花园采连翘花,被管事婆子堵个正着,训斥声引来了她和崔文君。崔文君问那婆子为何训斥一个毛丫头,婆子指着连翘花丛说:“夫人您看,花枝都给薅秃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今日可算给我人赃并获。”
杨宛去看那连翘花枝,有部分属实撸的光秃秃,夹在当中,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是看那孩子,瘦瘦小小,满脸泪痕,不禁问她,“你撸这花做什么?”
女孩抽抽噎噎回答:“我手冻伤了,春天发起来,痒痛钻心,宋大娘说连翘花能治冻伤。”
杨宛朝她手上看去,可不是冻伤了,十根手指倒有五六根胡萝卜似的粗。
因问她,“你做什么,把手冻成这样。”
女孩回说她在浣洗房做事,天天接触冷水,冻成这个样子。
“可怜见的。”杨宛说,“快别采什么连翘花了,叫你们夫人送你一盒冻疮膏。”
女孩犹愣着,婆子搡她,“愣着干嘛,还不谢谢杨娘子。”
女孩称谢不及,“谢谢杨娘子。”
“夫人就不用谢了,小呆子?”
“谢谢夫人。”
过后,杨宛同崔文君说,“你们家没人使唤了不成,竟要个小丫头去洗衣裳。”
崔文君也觉脸上无光,着恼道:“谁知道底下那些管事的怎么回事。”
不出一个月,杨宛再上门做客,女孩已是崔文君房里的使唤丫头,她还记得杨宛,见到她,眸子睁得大大,漾着光,“娘子!”
“是你呀,冻疮好了吗?”
“托娘子的福,已经好了。”她举起两只手展示。
她看着她灿烂的笑容,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小啼。
她问她为什么叫小啼,小啼说她原本没有名字,娘只管她叫死丫头、小蹄子,买她进府婆婆干脆叫她小蹄,后来洗衣房的宋大娘说蹄不好听,改成了啼,她告诉她这个“啼”是鸟叫的意思。
小啼说:“我喜欢鸟叫,我喜欢这个名字。”
小啼原是看顾花草的奴婢,且她年纪小,无资格进房伺候,可是每当杨宛造访,她总要找机会蹭进来,和她说两句话。经过几次相处,杨宛发现小啼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很区别很大。
别人面前的她,胆小怕事,不敢说话,记性也不好,告诉别人一遍需的事要告诉她三遍,她还不一定记得住。做错事是家常便饭。因而在别人嘴里落了个“粗蠢”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