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纤凝沉默片时,从腰间摸出一只金蝉,送到解小菲面前。
解小菲眼睛给那黄澄澄的金子一晃,瞬间亮了。
接过金蝉,不可思议道:“给我的?”
“给我的小狗买好吃的。”
李纤凝揉揉他的头,径直朝班房走去。
太阳斜了,到了晚训时辰。衙役兀自挨延着不愿动弹,见到李纤凝,呼啦啦站起一片,鱼贯而出,“小姐,我们正打算去演武场呢。”
“不必去了。”
李纤凝的话叫众人心头一凉。
“从今天起,晚训取消,早训也取消。”
衙役们丝毫感觉不到喜悦,都道李纤凝嗔怪他们不积极,要换法子整治他们。个个战战兢兢。
哭丧着脸求情,“小姐,别啊,我们行,真的行,要不咱们今晚加练一个时辰吧,我们不怕累。”
其他衙役同声附和。按照他们对李纤凝的了解,其后必有歹毒的后手等着他们。
李纤凝沉下声,“你们是听不懂人话怎么着,我说取消就取消,谁敢反对,站出来!”
自然没人敢站出来。
李纤凝缓和下神色,“好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言罢,头也不回地去了。
衙役们心里直打鼓,不信李纤凝真的取消训练了。拉过解小菲询问真假,解小菲还在宝贝他的金子,哪有空搭理他们,不耐烦道:“小姐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衙役们这才相信,齐声欢呼。殊不知乐极而后悲。
关校尉曾在军营里主持新兵训练,以铁腕治军著称,今后有他们受了。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扬州的消息。刘家人来认尸了。
韩姜二人临行前,李纤凝交待在先,假如刘通福没回扬州,叫他的家人前来认尸。
尽管是深秋节气,尸体也停放不住,埋在了城外的乱葬岗上。插一根木牌做标识。在此之前,李纤凝请来沈子期过给尸体画像,将尸体的特征全部还原纸上。而今李纤凝取出画像,给刘通福的妻子过目,刘妻接过纸,才看一眼眼角已潮,再看之下,泪水滢滢溢出眼眶,掩面痛哭道:“是他……我的夫君……”
跟来的刘通福妻舅连忙跟姐姐确认:“姐,你没看认错?”
“我自己的丈夫我还能认错?没错,就是他……”倚在婢女身上呜呜而泣。
李纤凝本想询问细情,见他们悲伤不能自已,只得作罢。告诉了他们埋葬刘通福的地点,后续如何处理尸首,也由他们自己决定。
韩姜二人因半途折去钱塘县的缘故,比他们晚了两日抵京。
李纤凝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往廨宇。
仇璋叫韩姜先坐下歇歇。二人风尘仆仆,一路上疏于梳洗,俱沧桑了不少,下巴下面泛着青色的胡茬。尤其面庞白净的小姜,有了这层胡茬,像个邋遢汉子。韩杞同样邋遢,但或许是他本身气质的原因,沧桑之感反而赋予了他魅力,当他坐在那里,好似一头静静蛰伏的猛兽,不自觉地吸引着别人的目光。
李纤凝进来,第一眼看到韩杞,在他脸上一掠,滑向仇璋。
“我还什么都没问,你问吧。”仇璋说。
“先说说扬州的情况,不,还是先说钱塘县吧。”
小姜方要开口,李纤凝又改主意,“还是先说扬州吧。”
“刘通福没回扬州小姐已经知道了。”韩杞不给她再次改主意的机会,开门见山,“我们到扬州后,辗转找到他的画铺,见到了和他同来长安的几个伙计,据伙计介绍,他们原计划十一日返回扬州,初十那日刘通福突然失踪,第二天晌午他们收到刘通福的手书,手书上说叫他们先行回扬州,并代他向孔正字辞行,他本人有事耽搁,须过得一二日再返还。伙计们原本半信半疑,皆因刘通福为人吝啬守财,绝无可能叫他们单独带着画金上路,但经反复确认,确系刘通福笔迹,无奈之下启程。他们带着行李辎重,行路缓慢,刘通福轻装快马,料想中途必能赶上。哪知直到他们回到扬州,刘通福也没撵上。前往刘通福住所打探,也没见他回家。我们赶到时,刘家人正自着急,商量着派人来长安寻找。”
“那封手书你们拿回来了吗?”
“在此。”韩杞递过去。
李纤凝展开阅读,和韩杞所述分毫不差。然而手书右下角有水迹,令人联想到泪渍。不出所料的话,这封信是刘通福被迫写下。
“我曾去信交待你们查一查书画买家,可有查到?”
“收到信时我们已在当涂县,不过韩杞机智,事先问过伙计那个问题。伙计们说买家的名单握在刘通福手里,他们也不知道。之后我们直接去了钱塘县。”小姜说。
李纤凝接着问钱塘县情况。
韩杞摸出一张纸,“都记在纸上,你自己看吧。”
李纤凝一字一字读完,失望溢于言表。
刘清标的祖籍在钱塘县,李纤凝料定他必是冒用了钱塘县刘清标的名字参加科考,由于路途遥远,音信阻绝,一直不曾被拆穿。经过韩姜二人的走访,也确实在钱塘县花市街上找到一户姓刘的人家,他们家确有一子,名刘清标。他最好的状态合该是失踪,这样便印证了李纤凝心中猜想。然而无论是从街坊四邻口中,还是刘父自己口中,刘清标都已在元和四年考中进士,时任翰林院修撰。
看着纸上的那些密密的字迹,李纤凝陷入了对自己巨大的怀疑,是她错了吗?冒名顶替压根不存在,她的推断打一开始就是毫无根据的臆测?
“刘清标曾于去岁清明回乡祭祖。”韩杞补充。
这句话无疑一次补刀,把李纤凝脑海里垂死挣扎的念头一刀钉死。
屋子里尴尬的静默着。
仇璋对着韩杞小姜道:“你们此行辛苦了,回去多休息几日,不必急着上值。”
韩杞小姜应和着去了。
屋子比方才更静了,仇璋的手落在李纤凝肩膀上,“阿凝?”
“我错了,从根儿上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