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有人知道,林敬教风承熙的《尚书》本就是错的。
“他故意颠倒了词字,前后文掺杂,朕依言去背,不想出一丝差错,读了又读,背了又背,结果在众臣面前一张口,全是牛头不对马嘴,没有一句对的。”
一书之差,激了他心中隐疾,从那之后,原本保皇一党的大臣对他彻底失望,昏君无能之名传遍朝野。
在春天正好的明德殿里,风承熙再提起这事的时候,神情已经十分平淡,甚至还能微微一笑,“厉害吧?朕记得越牢,背得越顺,就错得越离谱。”
但现在他在睡梦中,颠来倒去反复背着那一段。
叶汝真压低声音问文鹃,他背得对不对。
文鹃年值豆蔻之时,家里给她订过一门亲,未婚夫婿很是喜欢读书,还教文鹃读书识字,诵记圣人文章。
只可惜后来未婚夫一病呜呼,只留下文鹃一人。
文鹃没有再结旁的亲事,只把未婚夫的藏书全搬了过来,闲暇之时手不释卷,肚子里的墨水远胜过只知道爬树逃课的叶汝真。
文鹃细听了一会儿:“有的对,有的错……嗐,梦里背书,先生又不考的,背对背错有什么要紧?”
说着便出去了。
叶汝真心说当然要紧。
背对了,便是一场好梦。
背错了,便是一场噩梦。
风承熙眼睛紧闭,眉头慢慢皱了起来,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叶汝真赶紧推了推他,低声叫道:“陛下?”
这一下大约是叫错了,风承熙猛然抓住她的手,额头有冷汗沁出来,第一次作的痛楚,穿过多年的时光,在梦境里撷住了他。
“风承熙,”叶汝真立即换了,“风承熙,你醒醒。”
这一声把风承熙从梦境里唤出来了。
睁开眼看到叶汝真俯身看着他,眸子温润柔亮,里头全是担忧。
风承熙张开手臂,把她抱在胸前。
抱着她的感觉,好像能填补生命里的空洞,心里一下子就变得完满踏实。
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叶卿,有你在真好。”
叶汝真伏在他的胸前,隔着一层薄被还能听见他的心跳,心里也稳当了不少:“你以后可不能再喝酒了。”
不单会耍酒疯,还会做噩梦。
等两人梳洗好来到厅上,白氏和文鹃已经在等他们了。
文鹃把一碗红油抄手端到叶汝真面前:“这是你最爱吃的。”
叶汝真尝了一个,立刻眼睛一亮:“外祖母亲手做的?”
白氏看着她含笑:“这一路上赶的,前阵子好容易养出来的肉都掉了,如今回家了,给你好好补一补。”
又端了一碗到风承熙面前:“明德尝尝我的手艺。你是吃惯了御膳房的人,莫要嫌弃。”
叶汝真刚想说“他吃不了辣”,就见风承熙甚是恭敬地接过碗,然后勺了一只到嘴里。
叶汝真:“……”
大哥,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舌头破了?
风承熙的脸色可以说是十分精彩,以惊人的毅力将那一口咽了下去。
叶汝真立即把抄手端到自己面前来,然后给风承熙换了一碗白粥。
这一下更惨,白粥是烫的。
最后好容易吃个肉包,还现里面有花椒。
一顿早饭吃完,风承熙差不多是受了一趟刑,上了马车都还是蔫蔫的不说话。
当然,他那饱经摧残的舌头也着实说不出话来。
叶汝真的意思是找个大夫看看,让他留在家里养一养,反正她今日是去萧家访友,算是私事。
风承熙一听“萧怀英”的名字,便支棱了起来,只是声音含混,影响了大义凛然的气势:“萧怀英可是此事的重中之重,我怎能不去?”
陛下有要事,叶汝真自然不敢再多置喙。
马车行到一半,她下车走向一处卖点心吃食的摊子。
她照旧挽着老气的式,穿着严实的衣裳,浑不像街上旁的女子式繁复柔婉,衣裙更是轻盈明艳。
但夏日的盛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世间所有的光彩仿佛都向她倾斜,她站在那里,连买东西的模样都闪闪光。
风承熙忽然感觉不到舌头疼了,早上遭的罪也烟消云散——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看叶卿穿女装还来得开心的呢?
叶汝真拎着点心盒子上来,就见风承熙手撑脑袋,歪头对着她,眉眼都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