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丞犹如被当头棒喝,整个人一怔,神色寂然,仿佛从绚烂疯狂的幻境忽然坠入现实,眼睛里落满了烟花燃尽后的灰烬尘埃。
“别想了。”楚行云看着他的眼睛,警告似的说,“你不是江召南。”
贺丞眼中飘过一层浮光,惶惑的神态逐渐烟消云散,琥珀色的眼睛里又浮现出楚行云所熟悉的浅淡清光。
“我当然不是他。”贺丞道。
此后的很长时间里,贺丞都没出声,把楚行云搁在桌子上的咖啡端起来,垂着眸子看着,却没喝。
傅亦把贺丞收集的证据整理好,想到一个头痛的问题:“至今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指控江召南,郑西河也下落不明,咱们甚至没有理由传讯他。”
没错,抓捕一般人尚能不走检察院和法院,归案后再补手续,但是江召南哪里是一般人,上次传讯他不到半个小时,上级领导就打来电话要求放人。要抓捕他,谈何容易。
楚行云没说话,摸出烟盒点了一根烟,皱着眉头一脸憋闷烦躁,要弹烟灰的时候才发现贺丞办公室里没有烟灰缸,正打算用手指掐灭烟头,就见贺丞把咖啡杯伸过来,给他当烟灰缸用。
楚行云还没奢侈到用一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杯具当烟灰缸,依旧用拇指摁灭烟头扔到垃圾桶里,站起身道:“我来想办法,傅哥,你现在去鑫盛养殖场,看能不能找到物证。”
傅亦:“你是说孙世斌的尸体?”
“嗯,总得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走出方舟大厦,傅亦前往鑫盛养殖厂取证,楚行云坐在贺丞的车里,给贺瀛拨了一通电话。贺瀛不在国内,正在国外参加什么交流会,但还是在第一时间接通了电话,看来时刻关注着国内的情况。
楚行云把车窗玻璃放下来,胳膊撑在车窗上,拿着手机放在耳边,把贺丞的推论简单地说给贺瀛听,最后表明打这通电话的意图:“我们需要抓捕江召南的手续。”
贺瀛沉默了很久,才说:“你确定吗?”
楚行云转头和贺丞对视一眼,音量不高却很有力量,他道:“确定。”
贺瀛虽然有点难办,但关乎楚行云的清白和贺丞的安全,他还是应下了:“三个小时后给你消息。”
然后楚行云又给纪临川拨了一通电话,看样子吴耀文的口供打消了他的罪名,所以纪临川的态度还算客气,还主动提起帮他提交复职申请。
楚行云一直觉得纪临川此人虽然有点小心眼,功利心很重,虽然和他有些恩怨龃龉,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此人还是拎得清的,于是他笑呵呵地问纪临川:“想不想知道郑西河背后的人是谁?”
纪临川着了他的套,问“谁?”
“你现在带人赶到江滨大道二十三号,两三个小时后目标就会出现,你这么有眼力,应该分得清人民群众和嫌疑人。”
等楚行云掐了电话,贺丞才问:“贺瀛帮你引蛇出洞?”
楚行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客气点,那是你哥。”说着转头看着他,“叫哥。”
贺丞斜眼看他:“叫谁哥?”
“你亲哥。”
贺丞冷哼一声:“不叫。”
楚行云很纳闷:“为什么?”
贺丞:“不想叫,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楚行云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半,离贺瀛帮忙取得逮捕许可令还有三个小时,左右什么也干不了,倒不如偷闲和贺丞聊两句陈年旧事,讲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于是他看着贺丞严肃地说:“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恼我算是情有可原,但是你哥怎么惹着你了?”
贺丞目光幽暗又古怪,他似笑非笑道:“你非要聊这个话题吗?”
“聊聊吧,也该聊聊了。”
贺丞看他两眼,道:“我不想跟你聊。”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和你吵架。”
楚行云闻言,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然后双手一摊一脸无辜道:“那就吵啊,这些年咱俩不都是这么吵过来的吗?”
贺丞把头一扭,看着窗外,低声道:“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贺丞的语气里多了点不耐,一鼓作气道:“咱们俩的关系变了,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
楚行云大着脑袋刚想问他什么关系变了,还好,忽然之间袭来的求生欲让他在开口之前领悟了贺丞话里的禅机,当即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心道一声好险。
贺丞对楚行云的情绪反应总是特别灵敏,即使楚行云不说什么,他也能知道楚行云在想什么。他当时的脸色就变了,虽然没有发作出来,但是从眼角飞出的冷刺已经结结实实地扎在了楚行云身上。
楚行云当真还没完全适应两人的新关系,更别说他本来在感情方面就既迟钝又内敛,和以前的对象谈恋爱还会费心思琢磨对方想法讨对方开心,但是对象换成贺丞,这些东西就完全不必要。他很自然地把贺丞当作他们之间感情的引导者,毕竟贺丞是主动且强势的那一方,所以在贺丞面前他很自在很放松,也就更迟钝更收敛,算是活出了这二十八年来一直向往的状态:做一根木头。
不用揣摩对方的心思,不用琢磨对方的喜好,甚至不用费尽心思地讨取对方的欢心,这些事他本来就做不好,做不顺,否则他早就儿孙满堂了。现在和贺丞在一起,不知他哪来的自信,认为就算他没有悉心呵护两人的关系,他们的感情也不会淡薄一两分,反而会愈来愈似铜墙铁壁。无论如何贺丞都会守着他,不会离开他。
或许就是这份自信才让他能够接受贺丞的感情,许诺和贺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