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没好气道:“问出什么了?”
“王康说当时他租下林子后因为青海林场那边缺人,他就回了青海,林子就交给了一对夫妇照料,他还留下了那对夫妇的身份证复印件,是不是死者,您回去对比一下就知道。”肖树从公文包里拿出两张泛黄的纸交给楚行云,“但是王康说,当时这对夫妇并不是两个人。”
楚行云:“不是两个人?”
贺丞从椅子上站起身,掸了掸衬衫上不存在的灰尘,道:“他们不是两个人,而是一行三人,丈夫妻子和妻子的弟弟。”他转过头正视楚行云,严肃得像是瞬间换了一个人,“也就是说,有一个人从当年那场屠杀中逃生了。”
楚行云:“如果真有一个人死里逃生,他非但没有报案,反而一直隐藏到现在。”
贺丞笑了一下,弯下腰拍了拍沾到裤子上的花粉:“在自己的生命面临危险却不向警察求救的人无非有两种,一种是自己的身份不允许,一种是对方的身份不允许。你觉得这个生还者是哪种情况?”他走上花丛间铺着的鹅卵石小路,“没时间跟你耗了,我得回去开会。”
贺丞话里有话,明显有所保留,而他所保留的是自己的立场,从某种阶级层面来说,他和楚行云一直站在相对立的立场上。
鹅卵石小路旁大朵大朵的芍药像多情的姑娘一样摇曳摆动,伸手欲拦,楚行云疾走两步和他并着肩,说:“回去好好开你的会,别老是往不属于你的领域使劲儿。”
贺丞斜他一眼:“见过卸磨杀驴的,就是没见过杀了驴还劝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如果不是我往不属于我的领域使劲儿,你恐怕还在向上司请求宽限结案时间。”
楚行云顿时觉得贺丞虽然浑了点,但关键时刻还是拎得清的。鉴于贺丞帮了不小的忙,于是他再一次包容了贺丞。他呵呵假笑两声没说什么,拿出那两张身份证复印件低头细看。夫妻两个都不是本市人,户籍显示是外省人,女人叫石燕,男人叫徐刚,都是外来务工人员。至于王康口中的石燕的弟弟则是没有留下丝毫信息,三个人,只留下两个人的证件。而且,对于这两张身份证复印件的真假,楚行云充满了疑惑。石燕,徐刚,这两个名字他第一眼看到就觉得有些熟悉,一定在某个地方看到过,抑或是听说过。
离开绿园度假村,贺丞的SUV和楚行云的东风一前一后停在施工现场外,对比强烈得让人心酸落泪。
贺丞很嫌弃地看了一眼那辆浑身裹着灰尘的脏兮兮的东风,发现东风的主人掉了队,于是停住脚步回头去看,就见楚行云把两张复印件拍了照,不知道发给了谁。
楚行云发完照片,目光很复杂地看着贺丞朝他走过去,唇角带着一丝笑。他走到贺丞面前,看着贺丞的脸叹了一口气,说:“你可能要立大功了,这位热心的朝阳区群众。”
贺丞:“别冲我这么笑。”
这时候楚行云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乔师师在电话那头按捺不住激动道:“没错,老大,就是两年前从锦州市流窜到银江的一个军火走私团伙,里面的一男一女用的就是徐刚和石燕的化名,他们还有一个同伙。当初咱们的线人反水,线索就断了,谁知道他们还在银江,就在绿园度假村!”
楚行云道:“你现在联系绿园度假村的老板,无论他在哪儿度假都让他回国接受调查。”
贺丞忽然拿出手机翻了翻,说:“绿园老板今天下午四点的飞机回银江。”
楚行云看他一眼,对手机说:“听到了吗?带人到机场守着,等他露面就把他带回来。”
乔师师应了声是,又说:“程勋的案子也有进展了,高远楠按照你划定的范围从丽欧酒店拿到王明远死亡前后三天的本市单独入住酒店的女性名单,其中就有程勋初中的班主任刘佳敏。而且在王明远跳楼当天,技术队在蜀王宫北街路口排查出一个身形和刘佳敏极为相似的女人。王明远、薛旻豪、程勋、袁旭初中时同在一个班级,班主任就是刘佳敏。”
“袁旭怎么样?”
“我们的人日夜都在暗中保护他,目前没发现异常。”
楚行云果决道:“那还等什么,抓人。”
他挂了电话,见贺丞抱着胳膊有些不耐烦地看着自己,貌似是在等他解释刚才发生了什么。楚行云站在一地黄土上不言不语地抽了一根烟,然后把烟头扔到沙土里用脚踩灭,他笑着对贺丞说:“感谢你啊贺先生,你不仅帮助警方突破案情瓶颈,还帮助警方找到一个两年前失踪的军火走私团伙,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代表银江市警方给你一个亲切热情的拥抱。”他张开双臂上前一步,“来吧。”
贺丞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盯着他说:“干什么?”
楚行云忍不住牙疼了,很不爽看到他这副防贼的样子,说:“别动。”
贺丞连拳头都攥好了,准备要是楚行云跟他来硬的,他就……躲一躲,毕竟不是他的对手。楚行云没想跟他动手,无论贺丞怎么混账蛮横不讲理,他都不会跟贺丞动手,他很有当人家哥哥的自觉性。
贺丞也不是真防着他,个人危机意识过剩,下意识自卫而已。他才要继续往后退,就被楚行云忽然抓住胳膊拽了过去。楚行云抱着贺丞,像是抱着一个刺猬,贺丞浑身长着倒刺,骨子里带着抗拒。他和贺丞见面总是仇敌相见分外眼红,这是贺丞在他们之间建起的新的相处模式,他只能配合。此时抱着贺丞,他忽然感觉到陌生和悠远,貌似上次这样抱着贺丞,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拥抱着贺丞的时候,楚行云心里好像被扎进一根刺,浑身弥散出很细微深长的疼痛,他意识到他抱着的这个人,无论他怎么弥补,都是不够的。
“你很清楚我不会伤害你,你可以重新信任我。”
楚行云不确定自己附在贺丞耳边说的话贺丞听到没有,因为他的声音很小,很模糊,或许他根本没说出口,只是脑海中的声音而已。他在贺丞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松开了贺丞,说:“回去记得吃药,以后不要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老老实实坐你的办公室。”
楚行云的动作太快,刚才那个拥抱又太短暂,等贺丞反应过来这个人干了什么,他已经走远了。楚行云拉开车门,上车之前忽然回过头,唇角一扬,笑得很温暖:“你抱起来的感觉还和小时候一样。”
破东风携风带土地走了,留下一道挥之不去的尾气。
贺丞双眼发直地站在原地,攥起来的拳头早就松开了,觉得胸口发闷,浑身发烫。楚行云在他身上留下的烟草味让他有些头晕目眩,全身筋骨酥了一半,意外之余除了发愣,什么都不会了……
他心脏怦怦直跳,震得整个胸腔疼,于是他手按着胸口慢慢地蹲在地上,很痛苦似的拧着眉。
肖树见他像捧着心的西施一样蹲在地上,很贴心地走过去站在他旁边帮他挡一挡身后工人们投来的异样的目光。肖树无语抬头望天,心想贺丞也是没有多少出息,阅历那么丰富,在楚行云面前却变成情窦初开春心萌动的傻小子,被楚行云抱了一下就风度尽失,方寸大乱,到底还是年轻啊。
贺丞慢慢缓过神来,站起身往SUV走了过去。
肖树见他直冲驾驶座,被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拉开后座的车门,说:“这儿。”
说出去都没人信,贺丞不会开车。贺丞没开过车,也没考过驾照,他出行一向有司机,此人的兴趣爱好也异常贫乏,对开车没兴趣,所以这二十四年来连方向盘都没摸过。
贺丞像是很不满肖树冒冒失失的样子,扶着驾驶座车门瞪着他一时没说话,和他僵持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耳根红得更明显,“砰”一声把车门甩上,坐进了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