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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慧可禅师下（第1页）

慧可提着黄包袱，在案几右侧坐了，示意李靖在左侧坐下。他打开包袱，取出两本经卷。那经卷材质似丝似麻，又不太像，其上密密麻麻，但并非汉文。李靖识得，正是萧玄机所授梵文。

慧可将两卷经书摆到李靖面前，说了原委。原来，达摩在少室山岩洞中壁观参禅九年，收姬神光为徒并赐法号慧可，授以四卷《楞伽经》，圆寂后葬于熊耳山。十年前，慧可再到达摩坐禅洞中收纳蒲团作为遗物，现蒲团下有一铁匣，无锁无孔，不知如何开启。慧可用火烛轻烤，铁匣边缘开启，原来是用蜡封住以防水渍进入。匣中有两本经卷，无卷名，内中之字慧可不识，四处寻访高人破译，数年无果。后闻有天竺高僧在蜀中峨眉山弘佛，当即前去求教。然而峨眉天竺僧潜心佛学丝毫不懂功夫，也只能识得大部分梵文，不解其中奥义。越是这样，慧可越想将经文译成汉文传于后世。

倏忽数年过去，慧可四处访贤求悟，仍不解其义，本想西去天竺探源，奈何年老，无法成行，最后前往长安济法寺求助高僧，仍不得其解。于是出了长安城，在此处歇脚饮茶，不料遇到李靖。慧可得知李靖是萧玄机之徒，希望顿生，于是请李靖一起参详。

李靖博闻强识，然而毕竟只学过半年梵文，阅卷之后，能识多半文字，却一时难以通晓其义。当即凝神静气，通阅两卷经书，至掌灯时分，一言不。慧可极有耐性，兀自打坐。到了深夜，李靖仍无法入睡，干脆盘腿打坐，但脑中潮涌。舅父从小强迫背诵的《孙子》《吴子》《姜太公》《黄石公》《司马法》《尉缭子》《曹公新书》；孙思邈所传气息法及治病强身之法；巫山石壁刻文；在家和秘书省经阁所学《周易》《尚书》《春秋》《礼记》《周书》《国语》《论语》《管子》《老子》《墨子》《列子》《尸子》《孟子》《庄子》《慎子》《韩子》《鹖冠子》《淮南子》《抱朴子》等典籍中一些文句，鬼使神差在他脑中闪现，就连尚未修习完毕的师父遗作也无端乱入。

一时心绪繁乱，无法静心内观，总觉胸中有洪流奔涌，脑中有万马奔腾，通身震颤，忍不住张口狂叫一声，跳将起来。慧可张目出指，扑扑扑点在要穴，李靖顿时委顿在地，冷汗浸透衣衫。

慧可关切问道：“莫非李施主方才被噩梦所困？”

李靖用袖抹汗，喘息道：“不是噩梦，却为诸多经典和招式所困，杂乱无章，在脑中穿插，若非禅师点醒，恐怕已走火入魔。”

慧可竖掌在胸，低宣一声佛号，道：“贫僧犯贪戒，妄念起，执念持，罪过罪过！今夜暂歇，明日贫僧自当告辞，李施主也莫要想了。”

李靖再次打坐，这次各种文句未现，却有各种招式在脑中清晰闪现，特别是师父萧玄机、紫霄真人、冼阿英、巫山渔女、韩擒虎等人的招式一一呈现，搅得他浑身躁热，心烦意乱，忍不住又大叫出声。慧可连点数指，方才平息。

如此反复，直到天明。李靖冷汗热汗出尽，极为虚脱。慧可道：“贫僧罪孽深重，引李施主入了魔道。”起身出门，去寻小二，让其端些清水来，好让李靖清洗后告辞。

待他和小二回到房间，却见李靖站在窗前，神清气朗，不由一怔。李靖回身合十道：“恭贺禅师，弟子才疏学浅，但经一夜内心冰火激荡，或已找到破解法门。”

慧可大喜。小二放下清水出去后，李靖洗了手脸，拿起两部经书，道：“大德先贤，不分国别，不论种族，其思其想，皆合于道。我等凡夫，易从表皮视物，局限于不同文字、不同种族、不同学派，如何能窥测真义？弟子经一夜迷思，突然跳出视界，不再拘于字句文意，而从阴阳、虚实、清浊、强弱诸条幽境来看这两部经书，或能为禅师破译经卷提供一点助益。”

慧可赞道：“善哉！李施主所言，顿解我多年之惑。依施主看，这两部经书有何主旨？以何名为佳？”

李靖道：“其实都是在讲修行法门，主指人体中的‘筋’‘髓’修炼。人之身体靠筋连结，孙先生言：‘筋弛则病，筋挛则瘦，筋靡则痿，筋弱则懈，筋缩则亡，筋壮则强，筋舒则长，筋劲则刚，筋和则康’，诚为至理。故第一本经书，与天竺瑜伽暗合，即通过修炼筋骨之刚柔动静，能脱换变化，移形换体，故可名为‘易筋’。至于另一本经书，是在修习外部筋骨之后内修其髓。髓者，人体能量之源，生于肾，藏于骨，通于脑，精神之根本，元气之母体，故激浊扬清，修炼正气，理以气为用，气以理为体，依天地运行变化之道，守晨昏，合四时，使两目含光，鼻中运息，腹内空虚，去除挂碍，清虚圆通，自观内省。如此，则洗净为滓秽所染之脏腑肢骸，达到无象无形、道法自生之境。故弟子以为，这第二部经书，可名‘洗髓’。”

慧可大悟。于是与李靖畅谈武学、佛理、兵法、医术、道家、儒宗及各类经典，反倒将两卷经书之事忘了。如此口述指画，不眠不休，李靖亦将梵文大要相告。慧可领悟力极高，结合一生所学，已通其宏旨。

第四日清晨，慧可将书卷放入黄色包袱，起身道：“今世能与李施主畅谈三日三夜，贫僧已无憾事，这就回少室山闭门译出经文，传于后世。此经得译，李施主有莫大功劳，书成之日，还请李施主写个序言。”

李靖合十道：“弟子是后辈，学艺不精，所知有限，万不敢作序。禅师译出经卷，功德无量，弟子绝不敢掠美。弟子三日来得大德禅师教诲，受益终身，请受李靖一拜。”

慧可单手托住李靖，正要说话，忽听窗外一个声音说：“假意客套，虚伪狡诈。慧可，我佛命我前来为你送终。”声音冷涩，但如利箭呼啸，震得李靖耳膜生疼。

李靖转头推窗，只见外面天气阴晦。窗外站着一名番僧，手拄金杖。

正是宝象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