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上了茶,沈扶正欲斟茶,贺浔却抢先一步,执起茶壶给沈扶斟了一杯,然后冲着他笑笑。
沈扶没有接那茶,只是看着他道:“那日遇到刺客,贺兄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只是你我二人不过萍水相逢,谈不上什么有缘,贺兄何必紧追不舍?”
“怎么能说没有缘分呢?”贺浔故作可惜道。“沈兄没听说过相逢即是有缘吗?交个朋友又不会少块肉,怎么样?更何况,我多多少少会些拳脚功夫,我们一路同行,你还能多一个不要钱的保镖,多好的事啊。”
沈扶简直不知自己是如何惹上这块狗皮膏药的,只自行用起早膳来,不再理会他。贺浔也不恼,反而问道:“昨日看到沈兄前去祭拜亲属,原来这临安就是沈兄的故乡啊。”
沈扶没说话。只暗道这人昨日跟踪自己便罢了,这个时候还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不知接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我看看能不能帮衬一二。”
沈扶被扰得不厌其烦,正想换一桌用膳,这个时候,客栈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姑娘,沈扶一瞧,此人正是沈凝。
“堂、堂叔……”
沈扶抬眸望过去。
“我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到你在这里。”沈凝站在他面前,稍显局促。“我爷爷说想见你一面……”
沈扶对她来此并未感到惊讶。他这次回临安,本来只是想祭拜父母,没想跟沈家有什么交往。但是昨日去了陵园,却见他已故父母的坟茔被迁出沈家陵园,还长满了杂草,石碑也破败不堪,字迹模糊得看不清了。于是他改变了主意,他倒是要问问沈榕,沈檐和凌氏有哪里对不住沈家的地方。
一旁的贺浔挑了挑眉:“小姑娘,这位沈先生是你的什么人啊?”
沈凝本就不算认生,看着贺浔笑容满面,不像是什么坏人,于是小声答道:“是……是我堂叔,我爷爷让堂叔回家。”
“哦?”贺浔有些惊讶,看向沈扶,“原来沈兄在临安有家啊,那为何还要住客栈?”
“没错,我在临安有家。”沈扶总算愿意理会他了。“现在,我要回家了。”
“哦……”贺浔干笑了一下。“那、那我……”
“这回终于不顺路了。”沈扶淡淡道。“不妨,就请贺兄自便罢。”
***
午后,沈凝领着沈扶前往沈家。十多年未曾踏入过沈家半步,府内的布置也变了不少。原本沈檐的院落直接被拆掉,改为一处别苑,供客人居住。
穿过长廊,沈扶跟着沈凝走到正厅,踏入门槛,见到了一脸凝重的沈榕和惴惴不安的何氏。
先前,沈榕让沈凝前去将沈扶请到家中,他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想,十多年没见,沈扶会是什么模样,对沈家又会是个什么态度。如今看到他的时候,沈榕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讶然。
算算年纪,沈扶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可是他的相貌看上去仍然如同二十多岁。他身形颀长,白袍广袖曳地及履,不染纤尘。长簪束,少许头散落两肩。鼻梁高挺,唇似薄刃。如今往那里一站,好似天上谪仙,风仪清绝,说是天人之姿也不为过。只是那双狭眸冷若寒霜,尽管他相貌再好,也让他人不敢生出亲近之意。
沈榕还没从受惊中缓和过来,沈扶先开了口:“不知沈家主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那声音清冷如山涧泉水,泠泠不绝。只是当沈榕听到那声“沈家主”的时候,本就不自然的表情露出尴尬,然后强行扯出一抹笑。
“阿扶,许久未见了。听闻你回了临安,怎的不回家,反而住在客栈里?”
“沈家主可是在开玩笑?”沈扶眼尾微微上挑,说起话来毫不客气,“在下早在十七年前被逐出沈家,如今,哪有颜面踏入沈家大门?”
一旁的何氏忍不住开口:“当年你大伯都说过了,可以将你重新添到沈家家谱上,是你自己不愿意回来的,怎的还怪我们?”
“夫人给我安了好大的罪名。在下陈述事实,何曾怪罪过你们?”沈扶凉凉道,“倒是沈檐和凌氏,他们可算是沈家的人,敢问沈家主,他们二人的坟茔为何被迁出了沈家陵园?怎么,已故之人,都不让他们得以安息吗?”
沈扶负手而立,冷意尽显。沈榕站在他面前,只觉此人不是他的小辈,而是一位高不可攀的掌权者。
沈榕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由自主地看了何氏一眼,后者明显有些害怕,无来由地往他身后站了站。
当年,沈扶离开沈家之后,何氏自以为他这个家主夫人尊贵无比,闹着要把沈檐和凌氏一起赶出沈家。可毕竟是已故之人,沈榕不好做得太绝。后来又一想,反正沈檐这一支死的死,走的走,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于是在何氏的强烈要求下,将二人的坟茔迁出了沈家陵园。
沈榕沉默片刻,开口道:“阿扶,你这次回来,大伯正要跟你商量此事。当年的事,都是大伯的错。如今你若执意不愿回沈家,大伯也不好再说什么。至于你父母的坟茔,也是大伯的错,你既然回来了,就多留几天,等我吩咐人将你父母二人的坟茔迁回陵园,再好好修建一番,你看着一切都满意了,再离开,如此可好?”
沈扶冷冷看着他脸上一片诚恳的样子,没有回话。沈榕见他默认,轻轻缓了一口气:“还有,这马上就要到正午了,不如留在府里吃一顿饭。不管你是否接受大伯的这么多年的歉意,大伯都望你至少能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留下来吃这一顿饭。”
沈扶来这一趟,本就是为了他父母,不想跟沈家的人做过多纠缠。本想一口回绝,正在这时,一旁的沈凝突然跑了过来,仰头看着沈扶:“……堂叔,你就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