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九琪努力调动听觉系统,听清了爸爸歇斯底里的话。
生活着实荒诞可笑,你不愿回溯,可来自过去的暴风雪终会席卷重来。
简而言之,在今晚澡堂老板家聚餐的同时,温度水汇最后一场直播活动中,有一个黄色头发的男网红在直播间互动时说了这样一番话。
“宝子们是不是好奇这温都水汇的老板为什么姓余啊,为什么温老爷子没把浴池给他女儿温雯,却给了离了婚的前姑爷啊?有人想知道澡堂老板家的秘密吗?”
他举着手机找个僻静地方,继续说:“因为啊,那温雯年轻时谈了个男朋友,这男的是个杀人犯,她妹妹和妈妈都死在他手里了,你说,温老爷子能原谅她吗?”
“那杀人犯,叫孙誉文,不信你们可以搜。”
此时,不远处休息区的懒人沙发上,一缕蓝色头发的女孩抿唇笑了下,往嘴里递了个樱桃。
宁愿招人恨,也不要被可怜
孙锡发那条寻找灯球的朋友圈,是因为他已经连续两天无法入睡了。
当时他一身浅灰色家居服,光脚坐在客厅窗前地板上,乱糟糟的散发虚虚遮住睫毛,眼睛却一眨不眨,就看着窗外星移斗转,昼夜更替,看着时间一秒一秒在他眼前不紧不慢划过,撑着腿,驼着背,明明是宽阔紧实的臂膀,却拗出一个无力绝望的姿势。
其实在太阳刚升起时,他头晕眼重,眯着大概率能睡一会的,可突然来了个邮政快递电话,说是有个文件包裹,放在楼下存储柜了。
孙锡嗯了一声,挂了电话,然后仅存的那一点点睡意也消失了,窗外天色大亮,无灰无霾,北京难得的冬日晴天。
他疲倦地吐一口气,又要挨好久才能轮到天黑。
这几年他经常失眠,最高记录曾经三天四夜没怎么睡觉,仗着年轻身体好都没太影响精力,但这次不一样,可能是刚患过重感冒,又连喝了几顿大酒,整个人突然就垮掉了。
回来的长途车上他根本没睡着,明明累得要死,脑子里却都是那些不争气的事,他不愿再去纠缠身后那座城市的一切,打开后车座的车载电视,连着看了十几集《甄嬛传》,熬到北京。
回来后先去酒店转了一圈,他经营的是一栋四层楼的独栋主题酒店,在海淀西侧几家大学之间,客流量很稳定,口碑也不错,比自如7天那种连锁酒店逼格高不少,但跟隔了两条街的希尔顿和西苑饭店没法比。他去看了看这几天的流水,跟经理沟通下双旦和春节期间销售策略,本来想叫上几个同事吃个午饭的,可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就是那种刚刚开口,却忘了要说什么的迟钝,像个智障。
胃口也丝毫没有,连口水都不想喝,他想他连自己都懒得应付,社交就更费劲了。干脆把车扔在了酒店,打车回家,拉紧所有遮光窗帘,吃掉助眠药,暖气调到最舒适温度,闷头睡觉。
可一秒钟都没有睡着,浑浑噩噩的,煎熬到第二天早晨。
他曾以为像死去一样平静的活着,就能熬过人生大部分磨难,可突然就受不了了,败给了身体最本能的生存需求。
他坐在窗前地板上,垂眸盯着阳光一寸一寸向屋子里移动,黑暗逐渐让渡给光明,等阴影全部消失时,他觉得自己大概率会融成一滩烂泥。
然后开始回想上一次真正睡着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有没有经验或技巧可以借鉴。沿着时间向前追溯,没用多久,就找到了答案。
很讽刺,居然是在石城那个ktv包间里。
就是在等待小富总的那个晚上,他仰头躺在沙发上,看着那五颜六色的俗艳彩灯凌空旋转,在对比每个颜色数量时居然睡着了,甚至身边有人在唱战歌也没影响他短暂陷入深度睡眠,才积攒了足够的精力应付接踵而来的寒意。
他要找到这个灯球。
他要睡觉。
一刻也没等,搜了张几乎一摸一样的图片后立刻发了条朋友圈,发的时候照惯例屏蔽了石城的人。他朋友列表里石城的并不多,但每新加一个,就拖进那个唯一的未命名分组里,将他们永远屏蔽。
倒不是意气用事的报复心态,作为一个被家乡排斥的不祥之物,一个屡次灰溜溜用混账姿态逃走的人,他只是不想碍别人的眼罢了。他叔婶,婷婷都在此列。
但这里面,不包括余九琪。
余九琪。
孙锡平静地捏着手机,任凭自己陷进蔓延而来的明亮里,好像只是单单想起这个名字,阳光就没有之前那么刺眼了。
然后电话响了起来。
“罗密欧,出来吧,我马上到你家楼下了。”
“去哪?”
“你想去哪?”
孙锡没空应付他胡闹:“我再请两天假可以吗老板?”
“快点的吧。”陈木霖的嗓门还是那么大,“带你找灯球去。”
孙锡朋友圈里那种体积巨大但塑料感很重的灯球在北京并不常见,陈木霖以为他只是找个概念图意思一下,直接开车带他去东五环的家具家电城转转,足足逛了两小时,高中低档各个装饰灯球都看了一遍,他一个没选。
陈木霖耐心耗尽,以为他就是给酒店布置节日氛围用的,大可不必这么较真,让他抓个揪,随便选个得了。
孙锡这才不急不慢地跟前这位年长他几岁的富贵闲人,他酒店真正控股的老板,也是在北京最好的朋友说了实情,说他只要那种夸张俗气转起来贼刺眼的90年代大灯球,一点都不能差,因为本质上那是治疗他失眠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