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出来,多来这种地方吃吧。”
他望了眼原逸,突然颇为认真地道,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很少……有跟人坐下来,吃顿家常便饭的机会。”
原逸夹菜的胳膊一停,抬头刚好瞥见章见声眼底的柔和。
他犹豫了下,随后默默把刚夹上来的两片肥瘦刚好的肉,放到了对面人的碗碟里。
难得见他主动示好,章见声自然愉悦地接受。
可谁知刚尝了一口,喉咙就被两片肉中间夹的一大坨剁椒呛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着他迅速红起来的脖子,原逸一哑:“是不是太辣了。”
嗓子被呛得说不出来话,章见声只能狠瞪了人一眼,刚刚还挂在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后别给我要辣的。”喝了好几口水才缓过来,章见声顺着气,状态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原逸看了他一会儿,垂头藏起了略微上扬的嘴角。
“我帮您把辣椒都挑出来。”把盘子往自己面前挪了挪,他口气轻柔地道。
夜谈
回程航班落地风城的那晚,市区正经历着盛夏来临前的最后一场降雨。
第二天,晴空如洗,持续的日照带走了空气中的水分,属于风城初夏独有的干热天气就此开启。
回去后,原逸本以为章见声会像出差前那样,继续把每日的时间都扑在工作上,结果这人只是跟几个高管对接了一下进度,就很放心地给自己放起了短假。
三天,是章见声留给自己的喘息时间。
听喻樊说,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章见声无论多忙,都会将工作暂缓,回到临市的旧宅住上一段日子。今年行程实在紧,三天已经是被压缩出来的权宜安排。
至于一定要回去的原因,原逸是开车跑了一趟新港之后才明白。
新港以前是风城下设的一个区,后来因为地理位置偏远,又和隔壁省份的海湾港口相邻,所以被单独划分出来,列成了市。
cie最初的总部就设在此,章见声儿时被丢给祖母抚养,到他上中学以前,都是在新港的老宅中度过。
祖母去世后,章见声没有在家族墓地举办丧仪,而是按照她的遗愿,将人安葬在了新港临海的墓园里。
这次回新港,除了有原逸跟着,章见声还带了喻阳跟喻樊两兄弟。车一下高架,就直奔着陵园而去。
“今天是管总的忌日。”
前边有喻阳紧跟在章见声身侧,喻樊怀里抱着个黑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会儿要用的奠仪,跟原逸一起落在后面。
和章见声隔了有一段距离,他向原逸悄声说起了从前的事。
“我和我哥都是新港人。”他神秘兮兮地凑到原逸耳朵旁边。
“我俩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被管总收养,这才跟了老大。”
喻樊说到这一时有点怅然,“其实原本,只有我哥被选中的,他最聪明,做什么事都稳妥细心,性格也好。那天是我哥说不想和我分开,老大看见我在哭,就心软去求了管总……”
“老大虽然有些时候看着冷冰冰的,但其实是个好人。我有很多事都做不好,可他从来没骂过我……”
行走在园区的步道上,原逸手里提着一只用来装水的大号塑料瓶,边走边听喻樊唠唠叨叨地跟自己讲话。
在他视线正中,印着章见声拄着手杖缓慢前行的背影,渐渐地,像是与喻樊故事中的人物融为一体。
从别人口中听来的章见声,总感觉没那么真实,像是多了几分正常人该有的柔软。
到灵前仔细擦拭过墓碑,花岗岩的台面两侧被摆上了两捧纯白色的马蹄莲。
原逸他们三个帮忙整理布置完,便退远了些,留给人足够的空间。
在那之后,章见声一直倚靠在通道另一边的栏杆上,出神望着墓碑上的照片,自始至终都很沉默。
在陵前停留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们才将带来的奠仪拿到集中焚烧处烧掉,然后离开了墓区。
从陵园到管梅旧时的别墅,开车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
和风城的主家相比,这里明显要有年代感得多。虽然已经常年累月不住人,但庭院和外墙都重新修缮过,每月也会有专门雇来的人过来打理和维护。
章见声说是休假三天,但其实在这三天里,一些比较紧急的工作还是会以电子邮件的形式发送到他的电脑上。
所谓的休假,也只不过是换个地方,把自己关进房间,偶尔才会出来到院子里面透透气。
这趟行程的最后一天,喻阳带着喻樊,回了儿时的孤儿院拜访亲友。
原逸则继续留守在章见声身边,看人一直心绪不佳的样子,始终没敢打扰。
晚上是一整天里最安静的时刻,白天基本什么也没做,原逸睡不着,于是在二楼中庭找了张单人沙发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本子,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这里曾是被屋主人用作工作间的地方,四周的木架上,还原封不动地留存着一些线轴和面料样本,墙壁上用画框裱起来的设计图也还没来得及被摘下来。
鼻息间隐隐充斥着木头深沉而厚重的味道,并不难闻,只让人觉得心静和安稳。铅笔“沙沙”地触在纸面上,原逸寥寥几笔,勾勒出几道流畅的车身线条。
画完车身,又开始拆分机械的每一处细节结构,想到哪画到哪——这是他闲下来时,唯一用来打发时间的方式。
本子翻过一页又一页,外面隐约刮起了风。
阳台柔软的白色纱幔被风吹得摇曳,安静地垂落在雕花的木栏杆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