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系得知毫无援军,只能依靠燕地一地之力的时候,差点没把上春野趣中的全部物事砸了个稀碎。后来还是燕灵王与他密谈,这才把沈系安稳下来。
白邵雪被禁止踏出贤昉院半步,等到再见到沈系的时候,看他更是一脸的阴桀:“根本没有什么齐心,难怪皇帝那么个蠢货还能坐着龙椅……最后,什么事情都得靠着自己才是。”
此言大不敬,若是当真传到皇帝耳中,后果不堪设想。白邵雪着急就要拦他,沈系却不以为意,等稍微调整好情绪之后,对着白邵雪道:“小白,泗水城中不可能留下多少兵士,就连父亲都要上前线……府中最多托付给王妃,这种时候,你万万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白邵雪就算对很多事情不上心,但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给大家添麻烦,因此一口应了下来。以至于后来庄瑟随队出征,他都没有任性去送。
在之后的事情,白邵雪都觉得自己有些回忆不起来了。或许是因为作为一个从现代和平年代穿越过去的灵魂,见到那些前所未见的惨状后,大脑自动帮着白邵雪屏蔽掉了。泗水城当然不是前线,可自从和摩赫的战争开始之后,泗水城中萧条不少,后来就出现一片又一片的流民。白邵雪偶有几次出府,眼见人们流离失所、模样凄惨。有的人拖家带口,一家老小都干瘦如柴;有的人身体残缺,没有好生处理的伤口化脓溃烂,最后竟然生生惨死;有的人小小年纪已是失去亲人,只能沦为孤儿……
再后来,一些死伤的士兵也被送回城中。白邵雪明明知道不可能会有庄瑟,但仍旧心中难安,入夜之后,耳边几乎全是城中苦命人的痛苦和哀泣。幸好燕地富庶,王妃也广开救济,但到底是杯水车薪。
本是应当什么都不在意的小少爷,在见到这些之后就收起了其余心思。明明王爷不在、沈系不在、庄瑟更不在,但白邵雪没听一句劝诫,自己主动跪到王妃面前,说出了当下他最真实的心里话。
他说:“娘,这书我还得读,武学我也得练,您说我来得及吗?”
余氏立刻就红了一双眼:“令溪这是做什么,别怕。王府能护得住你。”
白邵雪听罢微微苦笑,摇了摇头:“王府自然可以护得住我,但我心里难安,大丈夫生于天地,若见到外面那些情景还没有触动,不如死了算了。”
这一番话说出,在场的每个人都被他惊到。白邵雪前十五年是痴傻孩子,府里从来没想着他能有恢复正常的一日,只愿他平安健康。后来他有幸恢复,却也是少年心思,总是做出些不符合规矩的行为来,但府中照旧没人对他有什么高要求,只觉得他已是幸运至极,能快乐过完一生就好。
可现在,这个在外人眼中像是个“小小浪子”般的孩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余氏浑身颤抖,叫白邵雪站起之后就把他拥入怀中,不断说着“好孩子”。而她也没有耽误白邵雪的愿望,当真很快帮他重新安排了先生和教头。白邵雪自己尚且有些自我怀疑,因为从前在现代的时候,他也曾经说过一些“狠话”,可总是会在中途偷懒。他本以为这次自己也会偷懒,可当真去做的时候,他却根本没有一点那样的心思。
那种场面和气氛可不是在荧幕上看到的事不关己,当切身感受过,白邵雪已经放不下了。
如此不过短短两年多,王府中的白少爷已然换了个人一般。
这期间,燕灵王因公事回来过几回,但大多都待不长久。沈系只回来过三次,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庄瑟……他们骑兵营是重要军力,自然不可能回来。
时间一晃而过,这日白邵雪又是起了个大早,准备简单收拾一番就去和武教头碰面。可才出了房门,就见蕊心冲他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蕊心如今也是大姑娘了,白邵雪不好意思让她贴身伺候自己,所以早在大半年前就清空了房中的人,只让侍从们等他起身之后再跟着。蕊心向来是等他早训结束之后才会跟在他身边,今日倒是一反常态,天色还没完全亮就过来,这让白邵雪疑惑道:“怎么,可是出什么事了?”
他怕是什么坏事,蕊心却使一脸喜悦,三步两步跑到他跟前道:“少爷,是有好事!”
“半夜传回来一道急报,说是王爷大破敌军,直接取了敌军将领的首级!”蕊心说起话来,声音都因为兴奋而颤抖:“王妃接到急报之后就迅速传给了我们,让我们来给各位主子传话!唔,还有的去往府外传递消息了!恐怕天亮之后,整个泗水城都要知道!”
白邵雪突闻,不由愣住,好半天才说:“当真?!”
他说完这两个字,当即脚下生风往王妃所居的地方去。直到了院门口,白邵雪才反应过来自己实在唐突,生生顿住了脚步。他现在和从前完全不同,蕊心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少……少爷,王妃不在院内,如今应该在延辉堂呢!”
白邵雪悔道:“是我太急。蕊心,咱们去延辉堂。”
去往延辉堂的路上,白邵雪好不容易压住自己的心情,等到了堂中,发现余氏果然正坐当中。他因为要早训,往往起得最早,因此也是第一个来。余氏一见他,就是落下泪:“令溪,这场战事终于要结束了。”
白邵雪知道她两年多来肩上任务重,因此见不得她哭。他跨步上前跪在余氏面前,低声道:“结束就好,娘,这是高兴的事情,别伤了您的身子。”
余氏在泪眼中点点头,也是强忍着。她一手拉住白邵雪:“是王爷亲笔传回来的信,说摩赫到底不敌,大将首级被斩后,军心就散了一半。摩赫国王没了那将军,不日就要呈上议和书了……”
她说着,府内其余留下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到了。得知确切消息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悦和兴奋,纷纷跪下朝着余氏一声声说着吉祥话。
余氏被这等气氛一烘,倒也没了落泪的意思,笑着赶忙让众人起身后,她才又转过脸来对着白邵雪道:“若要论起来,还有件事没跟你说。”
“那个斩下敌军将领首级的人,令溪你最是熟悉不过。”她道:“正是庄瑟。”
这一句兀得出来,白邵雪全全听在耳中,却也愣在当场。
庄瑟……庄瑟……
这个名字,他日日夜夜都在想,不曾从余氏口中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