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什么时候了?
外面的惨叫已经传了五六声过来,而且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掩盖在风雪中,一条人命就快没有了,她们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挑选衣服!
原本尚远舟还想等等是不是有什么说法,可瞧着李微光这样子,好似完全没有将那婆子的性命放在心上,于是他也等不及了,不管屋中还有一个外人在,又上前喊了李微光一声,用低低的声音焦急地说道:“小微光,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这次尚远舟不仅话中语气焦急,脸上神态也带了许多焦急。
李微光这才停下手中东西,将事情交给了绿珠,自己转过身面对着尚远舟。
她脸上仍是淡淡,没有一点惧意,更没有悔意,她直直地望着尚远舟的眼睛,十分平静地问道:“夫君,以德报怨,何如?”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李微光问的是有人问过孔夫子的话,后面是孔夫子的回答,被孔夫子的弟子记录在《孔子·宪问》中,是高中语文必须背的一段课文,尚远舟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脑子就自动接了上去。
可即便这样,将人打得生死不论,也太过分了吧!
孔夫子也说过,过犹不及啊!
可是望着比他矮小许多,却十分沉静的李微光,这许多话尚远舟却说不出来,嘬嘬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可,可她也罪不至死啊。”
是啊,不过被骂几句,不痛不痒,虽然她打了人,可受害者是他,他都不计较了,为什么她还要这种罪名来剥夺他人的生命呢?
瞧着两人之间气氛不好,可这又实在说不上是矛盾,只不过成长的时空差异造就了他们的观念不同。
只是这细微之处意见都不相同,往后如何能齐心协力,将日子过好?
昨夜的他还如此温存,说他会护着她,再也不会让她担惊受怕。
李微光的眼睛黯了黯。
恍若她叹息了一声,又转过身在凳子上坐下。
她有四位侍女,丹莘和青芸出身西北,个子高力气大,性子也粗犷些,而红裳和绿珠来自江南,都是温润乖巧的女子。
前头丹莘下手,都不用二十板子就能将人打死,屋里绿珠已经将一套几十样金光闪闪,镶了宝石的头饰在简陋的桌子上一字排开,要给李微光梳一个富贵逼人的发型来。
可李微光也没有忘记尚远舟的话,只是她坐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了一声:“她罪不至死,可我也罪不至死。”
尚远舟顿住。
是了,她昨天差点死了,明明她连新房都没有踏进一步,却仍被诬赖毒杀亲夫,要被送进牢里去磋磨。
她这样小的女孩,被送到充满恶意的牢里去,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不管两位主子之间的气氛,绿珠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拿桂花油将自家小姐的头发梳柔顺了,她麻利地将头发分成了几个区简单编了编,然后将一个高高的假髻放到她家小姐头顶的位置,再用她家小姐自己的头发包住假髻根部,拿发梳和各类钗子固定住。
李微光一直端正地坐着,便是头发被拉扯之间都很少晃动,既然她已经开了口,便继续说了更多出来。
“甚至我都没有犯过错,只不过家中有些刚够活命的钱财,便有人想要了我的命。而且不仅仅是我,既然那婆子敢动手打您,说不定原本的您被……她也脱不了干系。”
“或许该怪我年纪小,被人看不起。也连累了您受这样的羞辱,有哪家少爷会被自家的仆人打破脸的?您曾是……不懂这些龌蹉事,若不趁着现在强硬些,他们见你心善再次谋害了您,留下我一个,我可如何是好?”
说到后面,她的话语中已经充满了苦涩之意。
是啊,昨夜的她明明穿着大红的婚服,却那样狼狈。
她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却毫无作用,最后她只能举着她已经死去的父亲的牌位,妄图靠一块木头庇护。
而且他尚远舟已经死过一回了,不然哪里会有他现在?
他们的性命,也没人在意,那些人想剥夺就剥夺,只是为了满足他们自己的贪欲。
这就是吃人的封建社会吗?人命如草芥,他的坚持和尊重变成了一个惹人发笑的笑话。
他该怎么适应,这是他往后要生存,还想救赎的时代。
而他短短只有一夜的所见,不过是这个时代向他展露出来的冰山一角,他往后,还会遇到多少这样让他三观破碎的事?
他不知道,甚至他都不敢想。
他半低下头,没有再说话,默默收拾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没有再说话便是默认了。
他背过身,不敢再往外看去,屋外的风雪声遮盖了一切,再没有任何辱骂或者嚎叫传进来,绿珠的动作很快,很快将李微光的发式梳好了,主仆二人便帮着尚远舟穿起选好的衣服。
倒不是尚远舟非要做这种老爷做派,而是受限于时代,衣服多是系带,又为了保暖要穿许多层,哪件穿里面哪件穿外面都有讲究,而他一窍不通,只能让人帮忙。
在这期间红裳敲门进来禀告了一声,只说打完了二十板子,人尚有一口气,让人抬回屋里去了。
另外丹莘还认了人,那婆子与昨晚拦住李微光,被官差怀疑是真凶的,是同一个人。
二十个板子,又是这样冷的天,若是没有人照顾小心护着,多半也活不了多久。
尚远舟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现下换他坐在了那凳子上,手巧的侍女梳着他的头发,她的动作很轻,一点都没有弄疼他。
而他的视线,则是落在了乖巧又端庄地坐在一旁的李微光身上。
这是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他昨天晚上还送了她一个愿望瓶子,是他昨天晚上认可的“同志”,也是他现在的妻子。
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
纵然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认可,可是被她提醒前因后果后,他也能明白她做的,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毕竟她,还有他们,都得活下来,才能有更多的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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