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培南定定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问。
许菀和他不熟,两人这样说了几句话,也就互相告辞。
许菀回了病房,阿良推着薛培南进了电梯。
薛培南的脸色不太好,靠在轮椅上,恹恹的闭着眼。
阿良几次想开口,却都忍了下来。
一直到出了电梯,薛培南方才对阿良道:“等会儿你把蒋洵的联系方式找出来给我。”
“少爷?您是要和蒋少爷和好了?”
阿良不由欢喜起来,薛培南性子不外放,朋友知己极少,蒋洵是他最好的一个朋友,但是二人,却自他双腿残废后,就再未有过任何来往。
确切的说,双腿废了之后,薛培南就主动断了和身边所有人的联系。
蒋洵为此大为恼火,但却拗不过薛培南的固执,听说两年前他公派出国时,还曾不顾脸面几次到薛家想要和薛培南见一面,都没能如愿,也是自此,两人就彻底断了联络。
“我有件事想请他帮忙。”薛培南这样一说,阿良忽然想到了什么,立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蒋少爷是外科整形医生,听说他出国进修两年,在这领域已经极有名气,少爷您是为了许小姐脸上的伤,对不对?”
薛培南没有否认,阿良欢喜后,却不免一阵心酸:“您何必呢,您也不是不知道蒋少爷的脾气,您当年那样决绝,蒋少爷心里气着呢,现在您低头,怕是他有一堆难听话等着您,还有许小姐,人家都和萧家的长公子双宿双飞了,萧家那样的世家门庭,什么好医生好药没有,又何劳您这样煞费苦心呢,您倒是不如好好心疼心疼您自个儿,这眼看着刚要入秋,您的胃口就差了起来,整个人瘦了一圈了……”
阿良絮叨起来就没完,薛培南也不恼,知道他是好意,也知道阿良这个实心眼的人,一颗心都在自己身上,他也不会怪责他的多嘴。
“好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把蒋洵的联系方式找出来,我答应你,以后每天早晚的补汤我都一口不剩的喝完,行了吧?”
“少爷,您可要一言九鼎,这可是您答应我的,绝不能反悔!”阿良立时欢喜无比,要知道为了薛培南的身子,他简直要操碎了心,如今薛培南主动答应好好保养,阿良简直如中了头彩一般。
“是,不反悔,你就放心吧。”薛培南无奈笑了一笑,阿良却已经没心没肺的推着他往车边走去:“少爷您要是早这样,这身子早就养好了,您要是养好了身子,夫人在天之灵还不知道多欣慰呢……”
薛培南听了阿良的这些话,忍不住抬眸,往天上看去。
夏末的天,蓝的刺痛人眼,那云卷云舒之后,是否真的有另外一个世界?
若这世上每个逝去的人都有灵魂,该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的是,总算让活着的人心有慰藉,坏的却是,他的人生一塌糊涂成这般,在薛家艰难求生如条丧家犬,母亲在天有灵知道了,该多伤心难过?
……
天色近黄昏时,许菀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天幕。
火烧一样通红的云彩铺满了半个天空。
萧靖川推门进来时,正看到她半个侧脸,被那暮色染成浓重的红。
她的眉微微的蹙着,脸颊上贴着的那块纱布,隐约沁出血渍,萧靖川站在门边没有动,也没有惊动许菀。
他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在暮色之中,却透着说不出的落寞和凄凉。
有那么一个瞬间,这一幕仿佛和多年前异国的一幕重叠。
只是那时候,十七岁的她,尚且有着少女的天真烂漫,是鲜活的,灵动的。
云嬗爱闹腾,她跟云嬗在一起时间久了,也渐渐活泼起来,偶尔,她甚至还敢对他说几句玩笑话。
他还记得,他那时刚刚交往了女友,晚上总会回来很晚。
有一次他深夜回来,客厅里乱七八糟,云嬗醉醺醺歪在沙发上,她也喝的半醉,托腮趴在窗台上看着天空。
那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落寞和哀伤。
萧靖川陷入那遥远的回忆中,恍惚有些想不起他们之间谈话的内容。
好像是他有些不悦,怪责了她几句,说女孩子该有淑女的样子,年纪轻轻喝酒宿醉不是什么好的行为。
他是就事论事,但她却红着眼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个没完,哭到最后,整个人都一抽一抽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后来他被她哭的有些没辙,就随手把衣袋里的那个首饰盒子给了她当做赔礼。
那是一枚很精致的发夹,其实是他当时准备送给女朋友的礼物。
她那时候是小孩子,很好哄,立时就破涕为笑了,拿着那个发夹爱不释手,从那天开始,那枚发夹就再没从她发上取下来过,她日日戴着,几乎是形影不离。
只是后来,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她整日戴在发间的发夹忽然没了踪影。
他自然不会过问这样的微末小事,还是无意间听云嬗问她,她仿佛说了一句不小心弄丢了。
后来云嬗又送了她很多漂亮的发夹,只是,她却很少戴了。
再后来,他和当时的女友分手,她和云嬗因为那个穷的叮当响的留学生陈清举闹翻,彻底决裂,他们几人,相继回国。
却甚少再见面。
他偶有听闻,许家那位大小姐,十分的贤淑知礼,哪怕许家在京都只算三流门楣,但许家大小姐的名声却在整个上流圈子都极好,就连他的母亲萧夫人,都赞过几次许家的女儿真的教养的不错。
昔年在斯坦福大学游学时的那个灵动活泼的小姑娘,一眨眼竟成了名媛淑女的标杆,还真是让他有些意外。
只是,名媛淑女这四个字,如今却要大打折扣了。
想来,如今整个京都,大约也只有他才知晓,真正的许菀,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他转身关上门,向窗边走去。
许菀听到动静,惊的回头。
最后一抹夕阳正被地平线吞噬,天光骤然暗沉下来,只有她单薄的身躯,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