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着的唐尧不知为何总让陈颐感到心神不宁,陈颐将之归咎在这是因他失职了的缘故上,其中当然也包括嘉盈的出现,但陈颐更清楚的是,过去的阴影已经在慢慢逼近,恐怕,唐尧很快就会因他而一下子坠落到地狱的深渊里,而他自己的立场也将转换,再不留任何余地,所以在此之前,他希望唐尧尽快好起来,其实他也知道不管好或不好都已没有分别,可两者间的性质是不一样的,前者是他的失职,而后者……却是他原有的目的,他曾为此等待了十年,就算唐尧已经不是从前的唐尧,就算他自己也因此而感到愤懑挣扎,但一切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注定,也已经根本……停不下来。
生病(二)
“唐老师,您的病好点了吗?这是我亲手炖的银耳莲子汤,拿去补补身子吧。”
这日陈颐才把唐尧送上教室,家长和孩子们就一拥而上,对他嘘寒问暖,有送水果的,也有送各种营养品的,阵仗大得令陈颐不仅感到吃惊,而且还有点头大,却见唐尧唇角此时勾勒出的那抹微笑温柔得令陈颐一时都舍不得移开视线,便明了到唐尧对这些人对他的关爱是打从心底觉得感激的,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来,他将这些好意一一收下,并对陈颐道:“先帮我拿到车上去,好吗?”
陈颐自然答应,但东西多到他两只手都不够用,只好先将无法拿走的先搁在窗台上,准备再跑一趟,再上来的时候,唐尧已经开始上课了。
原本教小朋友们弹琴,教的大多是最简单和最基本的指法,若是弹奏,也是相当简单轻快的儿童曲,唐尧用古琴弹起来,倒也别具风味,但偶尔小朋友们也会想听唐尧弹奏真正的古曲,例如之前的《雉朝飞》,而此刻,陈颐的脚步因唐尧的琴音慢了下来,只因他弹奏的竟是《广陵止息》。
陈颐因而想起最初来到这里,见到唐尧时他所弹奏的《广陵散》一曲,当时早已下课,唐尧独自抚琴,而现在,他却是在课堂上奏出了这一曲。
其实《广陵散》便是《广陵止息》,若是不学琴的人听起来恐怕都差不多,但陈颐是懂琴之人,他自然能区分开《广陵散》和《广陵止息》的区别,前者聂政所谱,后者嵇康所弹,两者的区别若用现代的情况来描述,那便是一个原创,另外一个翻唱,嵇康爱极《广陵散》,受大辟刑之前弹奏的便是此曲,而这一刻,陈颐听唐尧铮铮的琴声,不觉心中一跳,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心间,也就在他下楼之时,接到了嘉盈的电话。
“陈颐,你在哪里?救救我!”
陈颐因而一愣,手一抖,险些摔了手上的保温盒,他不禁闭了闭眼睛,定了定神,将注意力放在电话上,而非琴音上,然后问:“嘉盈,你现在在哪里?”
嘉盈报上地址,陈颐感到脚步如铅般沉重,他放下手机,回过头,望了走廊尽头的教室最后一眼,只觉得那铺天盖地的琴声顿时涌入了他的心间他的脑海,陈颐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仿佛只要迈出了这一步,他就可以做到永远都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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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尧下课后没有听到陈颐的到来,他兀自收拾了手中的琴,抱起琴盒,走出教室。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听见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向自己走来。
“是唐尧唐先生吗?”其中一个人问,声音陌生,冷冷冰冰。
唐尧站定,毫不否认:“是。”
“陈颐,你认识吗?”对方又问。
“认识。”
“你是陈颐现在的老板?”
“我是。”唐尧依然点头承认,然后问:“陈颐呢?”
“如果不想陈颐出事的话,就跟我们来。”
“请带路。”唐尧毫不怀疑,义无反顾,令人反常,但这里并不存在会觉得反常的人,因此唐尧被接上了车,离开了学校。
旧账(一)
唐尧什么也看不见,他被带到任何地方,总归也没什么区别,他的表情依然平静,即使是在病中,他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他抱着手中的琴,坦然地等待即将要面对的任何事,就算是惊涛骇浪,他似也毫无畏惧。
过了不知多久,也没有任何房门打开的声音,唐尧听见屋子里响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男人的声音,显然,这间屋子里装了监视和监听的设备,就听那个声音道:“唐尧,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来吗?”
“陈颐。”
“你不问一问陈颐做了什么吗?”
“既然来了,何必多问。”
“好,有胆识。”男人笑了起来,又道:“陈颐欠了我一大笔钱,不过今天见到你,我并不想问你要钱,你是他老板,钱对你来说,恐怕不在话下。”
唐尧不响。
“有一个故人,想让你见一见,如何?”
“是谁?”
唐尧话音落下,便听到开门声,随着开门声陆续进来了不止一个人,唐尧能听得出来第一个人脚步最轻,而后几个人的脚步声很沉,也很有力,随后,是门落锁的声音。
静了片刻,那个脚步声最轻的人围着他走了好几圈,才缓缓出声道:“唐尧,还记得我是谁吗?”这是一个女声,一个尖锐带有恨意的女声。
唐尧分辨了片刻,想起一个人来,他缓缓念出一个名字:
“陆遥倩。”
“哈!你居然还记得我!你居然还叫得出我的名字!”陆遥倩笑了起来,但她的笑声压抑又凄凉,似是压根没想到唐尧居然还会记得自己。
“对不起。”唐尧却道。
“对不起!你也会低声下气跟我道歉?那个不可一世的唐尧唐公子!那个时候我就对自己发誓,一定要让你为当初的事付出代价,让你后悔那样对待我!”陆遥倩的恨意显而易见,她尖锐的声音回荡在整间屋子里,久久不去。
“对不起。”唐尧仍是道。
“哼!一声‘对不起’已经晚了,休想用这三个字再骗我一次,我不会再相信你,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放你回去。”陆遥倩一字一句,在唐尧的耳边道。
唐尧循着声音望过去,他的表情并没有现出一丝惊慌,仿佛早就有所准备,现在的他早已清楚做过的任何事都会付出代价这个道理,于是他望着陆遥倩的方向,用着愿意承受一切愤怒和恨意的表情,对她说出了短短四个字:
“悉听尊便。”
“你!”陆遥倩面对这样的唐尧,一时震惊,一时愤恨,一时又感到哀伤,她咬了咬牙,想到自己所遭受过的委屈,想到当年唐尧那轻蔑视她如垃圾般的眼神,她就是抱着这样的恨意活下来的,这个毁了她一辈子的男人,现在休想凭这些就让她前功尽弃,但她悲哀的发现,在浓浓的恨意底下,仍然有着当初那份爱,陆遥倩的眼中溢出泪水,她后退几步,一直退到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