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承熙的声音听上去轻得很,似乎有一丝怅然之意。
不一时,柔软的褥子微微陷了陷,风承熙上床了。
叶汝真眼皮上的光也暗下去,康福灭了灯烛,退下去。
叶汝真暗暗松了口气,想来这又是一个安静的夜晚。
然后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压到了自己枕头上,好像是风承熙的手臂。
她在黑暗中悄悄掀开一线眼帘,就见风承熙并没有就寝,正以手托着脸,像是看着她。
叶汝真:“!”
乌漆抹黑,有什么好看的?
殿内刚刚暗下来,眼睛一时还没有适应,风承熙确实什么也看不见,片刻之后,才在黑暗中看见叶汝真的模糊轮廓。
他昨天让叶汝真回家之后,并没有再打算让她留宿,毕竟要是天天睡不着觉,就算治好了心疾,人只怕要没了。
可昨晚他躺在床上,没有人在另一半的床上翻来覆去,也没有那扰人的脂粉香一直钻进他的鼻孔,殿内安静得和从前无数个夜晚没有什么分别,风承熙却睡不着了。
这份安静像冰块一样被挤压在空气中,沉得迫人。
直到这床上重新多了个叶汝真,耳边听见她细细的呼吸,鼻尖又嗅到那丝香气,那份安静才像冰块一样消融,化为暖融融的春水。
风承熙从来不知道人的习惯改起来会这么快。
“叶卿,你昨夜是不是又去青云阁了?”风承熙的声音低低地响在黑暗中,“这身脂粉香气,怎么洗都洗不掉?”
叶汝真:“!!!”
他应该是自言自语吧?她睡着了睡着了睡着了。
“别装了。”风承熙道,“你的呼吸不对,是心虚紧张了吧?”
“……”叶汝真有点想哭。
换谁大晚上被人这么近盯着不紧张啊?!
“臣本来是睡着了的,陛下上床的时候臣醒了。陛下接连两夜没睡了,臣不敢出声,怕惊忧陛下。”
“无妨。朕睡不着的时候多着呢,小时候曾经试过三天不睡觉。”
叶汝真:“为何啊?”
“小时候有人告诉太后,朕是被恶鬼附体,只要驱除恶鬼,朕便不会再病。”
风承熙声音很轻,不带什么情绪,“驱鬼之后,朕不敢再睡,生怕一旦睡着,恶鬼又来附体,强撑了三天,最后还是没摒住,在雪地里也睡着了。”
他说着,还微微笑,“瞧,朕七岁就能熬三天,现在这么大了,才熬两天而已,算什么?”
叶汝真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若他是旁人,她有点想去摸摸他的头,或握握他的手。
但他是皇帝,她可不敢动手动脚。
“叶卿是从小便会择席吗?”
叶汝真:“嗯,打记事起就这样。不过今日还好,”她说着故意打了个哈欠,“很困呢。”
风承熙停了停,道:“哦,那便睡吧。”
声音里有明显的失望。
叶汝真看着他的侧脸,黑暗中是模糊的一片,但上朝的时候她早就看惯了,闭上眼睛都能在心里复刻出那道流畅优雅的侧脸曲线。
忽然之间,她有点明白风承熙为什么硬要让留宿了。
除了大师说的佛缘之外,他好像更想要找个人在睡前说说话。
“陛下……”叶汝真悄声问道,“您小时候爬过树吗?”
风承熙原本已经打算钻进被子,闻言复又撑起脑袋,甚有兴致地道:“爬过。有一回,朕把太后养的一只八哥的毛拔了,太后很生气,追着朕想教训,朕一溜烟便爬到了树上,作势要跳下去,太后顿时不敢再说朕了……”
叶汝真脑海中想象中太后拿着鸡毛掸子满园子揍娃的场面,忍不住乐了。
风承熙却忽然停了下来。
“陛下?”叶汝真唤了一声。
“多谢你,叶卿。”风承熙轻声道,“朕这才现,原来朕小时候也曾经无忧无虑过。”
大概眼睛看不到的时候,人的耳朵就会分外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