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月听闻此事,嗤地笑出了声。
“这算什么裁夺?哪怕是让街上的黄口小儿来断,也比这结果高明。那丑八怪天天杀人食心,李家三口皆命丧它手,要不是有结界庇护,李时胤也早被吃了。如今它不过是技不如人,让我杀了,却还要降罪于我?如此看来,我觉着这天帝我也能做,保证比这老小子做得公正。”
池中的司中吓得面色一白,掬了一把汗,一叠声劝道,“上神,慎言,慎言呐。”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天帝陛下也没觉得这事儿错在您,您是受委屈了。但天帝陛下此举,乃是为着苍生着想,不欲与酋女国交恶。此番令将军思过,本也是做做样子,全妖都一份面子。那千眼玉髓乃是妖都灵药,要修行上万年,吃数万颗人心才能入药,非常之珍贵。如今这药被您一截胡,所以那使臣气急了才没道理,您万万犯不着为这样的事置气。”
“那些被挖心弃尸的凡人,是不是苍生呢?养一颗这样的圣药,却要死数万个凡人、小妖。到底是它的命矜贵,他一死,苍生还要绕着它打转。”
寅月俯瞰池底,一挥袖就将帛镜关闭了。
难怪那千眼这样嚣张,没想到妖都竟真的这样是非不分地徇私,还去天界恶人先告状。而天界又要各打五十大板,胡乱裁夺。
她要是千眼的话,肯定比它活得还嚣张。
这丑八怪若不是栽到了她手里,不知还要残害多少条人命。
存心试探
四月初一,李府。
辰时二刻,李时胤让杂役备好一匹高头大马,打算去武卫将军府。武卫将军的长子刘琦在大理寺异案司效力,是正六品的寺正,与李时胤颇有些私交。
异案司是当朝专门负责怪力乱神之事的官衙,其中网罗了颇多能人异士。刘琦此前跟着蜀地一名高人修道,学成归来之后,屡破奇案,声名大噪。
李时胤此番去会他,是因为刘琦递来拜帖,说是他新得了一件神物,特来请他过府掌掌眼。
刚踏出内院没两步,李时胤停下脚步,目光好似穿过重重院墙望向了朱漆大门之外。
“怎么了?”白溪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什么也没看见。
“来客人了。”李时胤神色一晦。
他步履生风,几步就出得高门大宅,看见了那个不速之客。
来人青丝垂肩,作胡人装扮,可明眸皓齿,粉黛细描,十分美艳。此刻,她正笑吟吟地看着李时胤主仆二人。
“李公子,幸会。还记得我吧?我是逍遥观的笛纨,此番叨扰府上,主要是专程来探望寅月。”笛纨潇洒大方,竟不似寻常妖物那般凶邪。
李时胤冷淡地觑了她一眼,只回头使了个眼色,示意白溪接待招呼,然后跨上高头大马,扬长而去。
寅月起床梳洗之时,就听李卿乙的丫鬟在楼外高声唤她:“寅娘子,府上来了您的贵客。已经在花厅奉茶了。”
待见到笛纨之时,寅月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二人一番寒暄之后,寅月就将妖都与天眼之事说了一遍。
笛纨只是叹息,十分失望。
按她的理解,天道存在的意义,应该像一张网,可以筛选出恶行,惩恶查恶,也可以兜住那些善行,让善良不至于坠地。
但现实最终的结果是,只要后台硬、不要脸,那就可以反着来。甚至可以挥剑断线,将网撕坏。
但凡是有些良知血性的神族,看到这样混沌的情景,也难免觉得一切都茫然空旷了起来。
茶喝了半个时辰,二人又在六角亭中支起炭炉,就着府中刚采买回来的羔羊肉与香料,吃羔羊炙。
寅月束起发髻,眼尾处点了洒金梅花瓣,用襻子将两袖高高束起。双手拿着炭夹和竹夹,飞快地翻着炭火上卷翘的羔羊肉,再不停地夹入笛纨的碗里。
火舌滋滋地吞吐着肥羊薄片,院中肉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在上界的闲暇时间,她们也经常在天河畔饮酒作乐。如今各自身上都有差事,就很难有从前的闲情逸致了。
笛纨待她不错,算是她这几千年来交的唯一一个朋友。
“你和小和尚相处得如何?”寅月饮下一口三勒浆。
“不可言妙,”笛纨一脸娇羞,“不过,我要是跟和尚掰了,你养我吧?”
“我养啥死啥。”
“你呢,你差事办得如何了?”
“快了。”寅月停下玉箸。
待到入夜之时,笛纨才离去。
寅月独个儿在廊庑下消食赏月,不多时,李时胤踏着月色回来了。
天气回暖,他一袭青色云锦袍加身,发束白玉冠,身姿俊拔,郎朗若月下棠。却不像修士,像长安城里的翩翩贵公子。
“忙什么去了?”她问。
“信义坊有一赁户宅中闹鬼。”李时胤停下脚步。
寅月抬起眼打量他,他不过凡人之躯,有这身修为实在是不俗,又想到他用的法宝是诛杀剑,心中生了点儿疑惑,便问道:“诛杀剑是道家纯阳法器,你这个年纪为何就能……”
李时胤截断了她的话,“我坚守道心,不近女色,乃纯阳之身,自然使得。”
他入道门本来就晚,虽说天资尚可,但要速成更需要动心忍性,磨炼心志。是以,他选了最艰苦的修行之法,此法的前提就是清心寡欲,要保有童子身。
后来他学有所成,待下山之时,师门便赠他诛杀剑,驱邪除祟,保一方平安便是分内之事了。
虽说现在已经还俗,但他也不打算做任何改变。毕竟,保住纯阳之身约等于保住修为,对他说来,修为关乎性命,万万不能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