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衢旁攒动着数不清的脑袋,人人交头接耳,都想伸头看一看那大红花轿里的俏和尚。
一名挽着半翻髻的美妇咯咯笑道:“去岁,我还去十方卧佛寺看了玄相禅师讲经,那个俊呐!这笛纨居士真是曼福不尽。”
另一个须眉男子痛心疾首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礼崩乐坏!如今怎么连道姑都能娶亲?而且这和尚六根不净,还有脸去传道辩佛?他还叫什么狗屁高僧呢,简直徒有虚名!”
美妇“哦”了一声,掩唇道:“这就像淤泥中莲花盛放,你若只看那莲花,何管那淤泥臭不臭呢?”
须眉男子怒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在家相夫教子,却在这市井之中妄言,真是行止无端,小心有祸上身!”
美妇“嘁”了一声,拢紧了身上的皮裘,再不搭理。
雪虐风饕,迎亲队伍在雪地里缓缓驶出东门。但手持宝盖宝瓶的、鸣锣撒花压轿的、提灯引路的迎亲队伍,却稳如磐石,走得又快又稳。
大红花轿的轿帘被风扑卷着,有玉屑裹着冷风乘机灌入,端坐在轿中的男子身形微动,扯下了红盖头。
此人下蹑丝履,肩披霞帔,一身嫁衣殷红似火。嫁衣之上用金丝线绣了振翅高飞的凤纹,一条镶宝珠金丝玉带将腰一收,便勾勒出一副极养眼的身板。
他一头乌发似墨线般垂落满肩,沉甸甸的,像一匹漆黑反光的华缎。其人芳兰竟体,韬光韫玉,十里红妆的艳色也压不住他。
他漫不经心地翻看着绣有暗凤纹的红盖头,修长的手指捏住盖头上的丝穗,扯来扯去。
少时,花轿外忽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贴近,一道清脆的女声乘着冷风,灌入了花轿里:“玄相禅师——”
闻言,他面目模糊一闪,再一细看,整个人已是另一番弱冠僧人模样了。
“施主。”
他应声挑帘,探头而出。
一名头戴莲花冠的伶俐女子凑近,少女模样乖巧,约摸十六七的年纪。而在她的幻身之下,是一只身长三尺的巨型灰兔,正贴着花轿,用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
少女凸牙裂唇,扬声笑道:“马上到逍遥观了,请禅师稍事准备。”
男子点点头,又了望了一眼长长的迎亲队伍,只见那些吹吹打打、抬轿撑伞的人,在幻身之下都有另一副尊容——
蝼蛄、硕鼠、花斑狐狸、大鼍……
他笑了笑,那表情真是活像到了万牲园,意外看见了狌狌露出了红屁股。
从长安城到逍遥观,走官道约摸三十里,就算是骑马也要一个半时辰。
但他们从东门而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快到逍遥观了,这脚程跟凌空而飞也差不多了。
漫天的妖气冲霄而上,妖云环伺,他的笑容转瞬冷了下来,眼里也浮起了寒霜。
“请禅师整冠,马上便要到了。”灰兔少女提醒他放下轿帘,盖上盖头。
男子沉默地看她一眼,放下了垂帘。
到此时,迎亲队伍恢复了吹吹打打,一路蜿蜒而去,简直吵得人耳朵疼。
男子盖上盖头,阖眼靠壁,脑中开始复盘自己的诛妖大计。
他姓李,双名时胤,祖上世代在长安城经商,积累了许多家财。早年父母双亡,留了一个妹妹与他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