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上对方目光的那一霎那,他道:“扶苏,退朝之后,来见朕。”说罢转身离去,不再瞻顾。
“诺。”扶苏随着朝臣拱手一拜,应得平静。
退朝之后,扶苏并未急着去谒见嬴政,却是匆匆跟上一人,自身后叫住了他。
“廷尉请留步。”
前面的人闻言顿住步子,回身见了扶苏。起初面露疑色,随即却也拱手拜道:“不知长公子有何吩咐?”
那人生得轮廓分明,身形瘦削,一双眼习惯性地微微眯起,却是分外有神。
这人便是廷尉李斯。
扶苏闻言笑了笑,道:“吩咐不敢,只愿请廷尉择日于府中一叙,不知廷尉意下如何?”
心知二人政见不同,平素又极少往来,若共处一室,只怕并无多少共同话题。李斯听他这般心毫无征兆地相邀,心下不免生疑,却又无法推拒,便只得道:“承蒙长公子美意,臣自然是再欢喜不过。”
“如此甚好,扶苏日后自当遣人相请。”扶苏满意一笑,道,“今日父皇召见,不便久留,这便告辞了。”
说罢恭敬一礼,转身离去。
李斯在原处看了他片刻,任他自视聪慧多谋,却也猜不出对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书房内,嬴政宽袍缓带,倚在桌案后翻看着竹简。
扶苏在门外小立了片刻,终是举步而入,低声拜道:“儿臣见过父皇。”
听闻声响,嬴政并未抬眼,只是仍将目光落在竹简上,慢慢道:“过来。”
书房不大,然而陈设简练,分外空旷。他这两个字虽是轻轻抛出,然而声音雄浑有力,却是在室内落下了重重的回音。
扶苏微微一滞,却也依言上前几步,离他近了些。
听闻对方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嬴政低头将竹简展开了些,口中道:“今日堂上议事时,何故一言不发?身为国之长子,江山社稷便这般事不关己?”
扶苏听闻此言,心底并不意外。他面色平静地拱手一揖,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怕开了口,却又要惹得父皇大怒。”
他这话字字句句说得谦恭有理,谨慎小心,然而偏生语气之中全无此意。
嬴政闻言,猛然抬头看向他。
但很快,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对方反而露出一丝笑意,慢慢道:“你既然什么都明白,却为何仍要频频忤逆于朕?”
扶苏同对方对视片刻,此番却只是垂下眼去,默然不语。神情里仿佛是有些黯然有些无奈在其中,一时显得乖顺异常。
嬴政定睛看着对方,脑中恍然地便浮现出她母亲郑氏的模样。郑氏是众嫔妃中,嬴政最为倾心以待的女子,却也是最早离他而去的。嬴政将自己这长子命名为“扶苏”,也正是因了她母亲时常唱的那首郑国民歌——《山有扶苏》。
现在想来,扶苏的容貌大都承袭了她的母亲,但柔和温润的外表之下,那刚硬倔强的性子,却是像极了自己。
念及此,嬴政的心内难得地柔软了几分。他站起身来,走到扶苏面前立定。微微俯下身子,低头极近地附在对方耳侧声道:“你若不想惹得朕大怒,便该对朕之所言顺从几分,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扶苏没有作答,亦没有动。
嬴政笑了笑,却是忽然问道:“你……可想做这太子?”
扶苏闻言,立刻转过头来,同他四目相对。然而只是一瞬,便又垂眼下去,轻笑道:“儿臣不敢。”
“这太子之位本该是你的,只是你若当真想要,日后,便不该再忤逆于朕。”嬴政收回目光,朝远处望了望,道,“朕虽有意将江山交付与你,却要看看……你是否能如朕所愿了。”说罢他伸出手,按在对方的肩头,徐徐用力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