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水管炸了!”
厨房的黄秋风喊叫一声,随便捡了个抹布挡着乱喷的水柱,找到阀门拧关,这才松了口气。
内疚
季君让黄秋风脱了外套,努嘴示意裹住裸着上下身的乔横林,他冻得浑身发抖,水褪去后,露面的脚丫没穿拖鞋,泡得发皱泛白。
“要不先去我家住?”黄秋风提议,低头看了看落魄的几人,又面露难色。
他是妻管严,老婆本来就不待见常来常往的季君,现在又多了这俩小孩儿,肯定要被唠叨。
季君明白,“算了,你家还有女儿,不方便。天大地大,还能没有住的地方,找个旅馆呗。”
“这下,”季君转身前自嘲地望了望在雨水里反光的褪色招牌,“这下还真成鱼跃小浦了。”
他走在前面,怀里抱着的季鹤颤抖不已,乔横林被黄秋风提溜起来,他不老实地转动身子,在空中伸手去抓季鹤垂下来的手指。
先找了家旅店,季君探头看了卫生间,就摇头说不行,转头带季鹤到市里连锁酒店去,留下乔横林跟黄秋风在这里凑活一夜。
乔横林想跟季鹤一起,又不穿鞋就跳下床要跑,被长手长脚的黄秋风拦腰抱起,放在靠窗的窄床边。
“小祖宗,跑什么。”
他说责怪的话,语气却不凶,跟乔横林对视是件不容易的事,他的眼睛永远亮得吓人也固执得吓人,好似在默默问话做功,有事瞒他总要心虚。
“我要找季鹤。”乔横林一字一顿地说。
“呦,”黄秋风歪嘴笑,“横林现在说话这么流畅了?”
刻意的夸奖并没成功岔开话题,乔横林板着脸面无表情,只是重复念道,“我要、找季鹤。”
“好哇,”黄秋风并没否决,替乔横林擦脚的动作也没停,纸巾团巴团巴扔垃圾篓,“啀,你就不想知道季鹤为什么怕水?”
乔横林唇片蠕动两下,又紧紧抿在一起,后背却没再挺得那么直,轻微弓出弧度。
他本来想季鹤怕水就像他怕打雷,非得要有原因才怕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打雷,所以季鹤怕水也不需要有原因,兴许他是猫,谷舒老师说猫都怕水。
但他又好奇,他好奇有关季鹤的一切事情,就好像容不得半点儿失误错过了解他的机会,所以尽管乔横林刚刚这么想着,但眼睛依旧射发出难掩的光泽。
黄秋风哄孩子有一套,他知道办法已经奏效,但他也真的想对乔横林说这一番话。
“小横林,”黄秋风坐到他对面的床上去,双手交叉,两只生茧子的大拇指摩挲了一阵才开口,“一个家,该有爸爸,也该有妈妈。季鹤呢,小时候也有妈妈。她呢……”
黄秋风门牙磨了磨下唇,被乔横林发现后立刻笑了下,“她很漂亮,我叫她娴嫂。”
乔横林歪头,轻声提醒,“季鹤……”
“对,季鹤,”黄秋风继续说,“季鹤小时候,还没你一半儿高那年,她妈妈跟老季闹离婚离家出走。大概小鹤哭得太凶了,就把他关到卫生间里去了,有个洗澡用的大盆,小孩儿坐进去刚刚好。她等不及水灌满,扔进去个小鸭子玩具就走了。”
“她不是故意,她很善良,”黄秋风目光惆怅地放空,“鸭子浮到水面,随水一起溢出去,最后水位高到在盆外也能浮得跟小鹤胸口一般高,再晚点儿送医院,就治不活咯。”
“季鹤,不哭。”
乔横林摁在床上的几根手指把廉价易皱的白床布抓出了小揪揪,仰着潮红的脸蛋像小刺猬一样倔强地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季鹤,不会哭,是她不好。”
“现在不哭了,”黄秋风也不着急,咂嘴发出响声,“刚开始是会哭的。她嘛……”
乔横林狠狠打了个冷喷嚏,黄秋风端了盆热水,到楼下最近的超市买了毛巾牙刷,还有两双鞋,一双给乔横林,一双送到季君找的酒店。
季鹤已经睡了,躺在床的里侧,头发陷进松软的枕头里,细听有频率稍弱的呼吸声。
黄秋风在门外把塑料袋取掉,徒手拿了那双新鞋,才蹑手蹑脚地放在床边,季君在边儿上的沙发窝着打瞌睡,两人打了一顿手势,黄秋风又默默回去了。
各自睡了一夜,上午乔横林闹得厉害,黄秋风只好领他来,乔横林横冲直撞地进门,差点儿穿鞋上了床,被季鹤眼疾手快地推了下去。
“好哥俩好哥俩,不打架,”季君接住踉跄后退的乔横林,“季鹤不喜欢别人上他床,你到沙发来玩。”
乔横林眨眨眼,并没有一幅委屈相,更不会生气,只是嘻嘻露牙笑。
季鹤别扭地偏头,冷淡地开口:“鞋子脱了才能上。”
于是乔横林轻松蹬开不合脚的鞋子,跪上床,像小狗一样爬到季鹤身边,小腿一缩,跟他钻了同一个被窝,又是拉胳膊又是拉手。
季君忍不住挤眼,简直不可置信,把手头的小靠枕丢到床上一个,“好小子,我没上去的床给你上去了。”
乔横林分出神歪头,“我们一直都——呜”
话还没说完,季鹤用手捂他嘴巴,内双的眼皮紧了紧,很有压迫感地叫了声乔横林的大名,让他闭嘴。
乔横林情商还没合格到能看懂季鹤的明示,但他确实住了嘴,因为他两只精神的大眼睛正向鼻尖儿下的大拇指看,盯着盯着两颗大黑眼珠越来越靠近,变成了傻傻的对眼。
突然,季鹤感觉手心的缝隙湿润了,等他反应过来,乔横林的舌尖甚至又像吃小蛋糕一样地舔了第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