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浔就静静地拾起它们。拾了一日一夜。
这些,赵浔都没有说出口。但仿佛冥冥之间的某种预兆,谢燃没有再看那些自己少年时钟爱的名贵字画,反而垂着眼眸,轻轻地用指腹摩擦着那些甚至有些粗糙的棋子。
仿佛在抚摸另一颗阴阳相隔的心脏。
赵浔忽然轻声道:“可以了。”
谢燃侧头望去。就见年轻的帝王轻轻笑了。
赵浔其实平时就很喜欢笑。他们这样的人,神色就像是盔甲,要密不透风地包裹住灵魂和软肋。因此,帝王平时的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喜怒莫测。
但赵浔此刻的笑意,却温柔得让人心惊……近乎带出几分悲伤的味道。
好像什么凶兽露出了自己最柔软的肚腹要害。
赵浔轻轻道:“可以了……你已满足了我的愿望,你输的那局,已还清了。”
谢燃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甚至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愧疚。
“怎么又这幅表情……”赵浔笑着看他:“都说了,既然不愿承认是我那位老师,就别做出这幅神态。”
谢燃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一句一直想说的话:“陛下,在你眼里,他就只有一种表情吗?”
赵浔失笑摇头:“自然不是。但是……这是他死前那段时间最常出现的神色,也是我最不喜欢的神色。”
谢燃又一次无话可说了。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忙的几乎没时间睡觉的位高权重者,其实甚至是抽不出时间愧疚和忧愁的,更没有什么顾影自怜的兴致。
但如今,他死了,死人没有未来只有过去,生命被按下了暂停键,反而有时间看看自己错过的东西,品味曾经隐藏在针锋相对间,繁杂政务间……细微、暧昧不清,又极其灼热的情绪。
谢燃其实也是这座寝殿的一部分,他已应该成为一段回忆,一个标本。
但偏偏有人不甘心。
想把他像这钉在床上的凌乱帷幕一般,留在这里。
夜已深了,烛火静静地燃着,星星点点,出轻响。
赵浔走来,站在谢燃身后,微微低头,呼吸萦绕在谢燃的颈侧。
谢燃无声无息地吸了口气,肌肤也条件反射地酥麻起来。
赵浔有先见之明地按住谢燃的肩,不让他动作。另一手抬起,蓦然抽走了他束的木簪。
黑如墨而散,将如清冷的神色衬得凌厉如霜雪一般。
“歇在我这儿吧,”赵浔轻轻道:“西园那里先前就出过事,宫外又遇了刺杀。白日便罢了,夜里我放心不下。”
对仪容整洁的教养几乎是刻在谢侯爷骨子里的,他披头散地站着,对赵浔这个孩子气的行为十分无语,脸色难看至极。
“别误会,床让给你,我不睡,”赵浔后退一步,撤开距离,看起来十分君子地指了指那叠奏折:“我批奏折,弄不完了,通宵。”
谢燃:“…………”
他忍不住道:“陛下,你先前不是说已批完了?”
赵浔将那叠奏疏推开,露出后面像小山一样的一大堆,叹道:“我不骗你的。’今日的奏疏’的确批完了,但你想想,我们离京这么久,得堆了多少。而且,最近不知怎的,又有许多天灾人祸,旱涝瘟疫,好在控制的及时,目前没太多伤亡,不过灾后抚恤拨款,总得处理。”
这位陛下仿佛把自己说委屈了:“从前谢燃在时,他还会帮我检查一遍,现在什么都得自己来,我资质浅薄,自然只能夙兴夜寐,才能不负他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