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腕遮住眼睛,丝毫不提自己起初的纵容邀请,也不提后半程的无效反对。
“好。”温热柔软的毛巾经过闻奚泛红的耳垂,然后轻轻拉起他的手,像是要擦干净腕上的红痕。
一只手擦拭好,再擦另一只。
此时此刻,闻奚才生出几分害臊。他索性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睁开一只,轻声喟叹:“远航计划备用舰……这艘船原本就是你从空间站开回来的,所以你才知道它在哪。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陆见深坐在床边,长夜遮住他的神情:“我不明白为什么。”
闻奚勾勾嘴角,无辜地笑:“因为我在乎你啊。”
攥住毛巾的手骤然一顿,陆见深垂下眼睫,似是艰难:“为什么,你明明可以去更远的地方,你可以活下来——”
一股重量突然将陆见深压在床上。闻奚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认为在遥远的地方还存在生命迹象,我一个人也可以找到一种那么多科学家都发现不了的生存方式?”
陆见深的手被闻奚按在身侧,他没有挣扎:“总有希望。”
闻奚回以冷笑:“骗子!那条路上什么都没有,一片荒芜,你怎么敢把我一个人留在那儿?你知道我受过多少伤,哭过多少回吗?你怎么敢?”
近乎咬牙切齿的质问如一把利刃,在戳破平淡的双眼时化为无数碎片,难堪也难过。
“我知道。”陆见深说。
尚未完全脱离耳机的阿努比斯线在寂静中苟延残喘,大概在闻奚登上航舰前才完全脱落、消弭。他的回应全然无声,但他都听见了。
他伸手触碰闻奚的脸庞,缓慢真切,像他生命中罕见的真实。
“我知道,”他重复道,“所以,想让你离开。”
如果闻奚不选择回到2198年,他会平静地在航舰上度过一生,又或许寻找到真正的希望。这份希望中不会再有陆见深,也不会有任何牵绊。
这是他能拥有的,全部的私心。
闻奚冷冷地注视他:“计算的结果一定正确吗?你有问过我吗,我同意了吗?你说让我为你活着,现在呢?”
那双清冷的眼眸映出闻奚摇摇欲坠的身影,最终答道:“是我的错。”
闻奚感觉大脑一片混乱,像紧绷已久的终于到达一个临界点。他快要崩溃了。他控制不住地颤抖,好像数年间所有的委屈都抑制不住地外泄。
他伏在陆见深的胸膛,肩膀开始剧烈抖动。那只抚过闻奚后背的手将他紧紧抱住,好像在一遍一遍地告诉他,没关系,他可以不用控制任何情绪。他有崩溃的权利。
过了很久,闻奚慢慢平复下来,才抬起头,眼眶红肿湿润:“你刚才说,你听见我哭了?”
陆见深顿了顿:“在n-39污染环南部山,海边,血蜴树下……”
“停,”闻奚轻描淡写地揭过,“都是我装的,忘了吧。”
他想撑着陆见深抬起上半身,却被后腰一阵难忍的酸痛拉回原地。他长呼了一口气,磨牙道:“改天再和你算帐。”
陆见深似乎察觉到他的不适,停在后背的手下移,慢慢替他按压。
耳鬓厮磨一阵后,陆见深开口:“你问了什么问题?”
闻奚说:“我问的是,一切是否能够改变。”
“她的回答是?”
在白塔的寂静里,那个高速运转的虚拟意识沉默良久。
女娲说,物质世界和意识世界的因果截然相反。在物质世界中,原因决定结果。在意识世界中,未来决定过去。二者同时存在,主观和客观共同构成命运的循环。
然而在更高级的维度上不存在时间的概念,事件并非单向发生,而是由无数节点组成。换句话说,无数种可能性永远并行。
“你相信吗,”闻奚眨了眨眼,散漫中透着认真,“我们可以改变这一切,这一次,彻底打破所有因果。”
陆见深攥住他的手,低声道:“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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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闻奚告知其他人的故事中,他隐去了诸多时间、细节和结局,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位来自远方的客人。
他们围坐在一起商讨计划时,萧南枝抓住了一个细节:“你刚才说,你放了一把火烧掉了一片森林,然后呢,那里究竟有什么?”
这个问题闻奚的确没有细想过。他那时候精神逼近极限,时刻都有可能崩溃,很难正常地思考。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杀光所有的污染物。现在想起来,的确有一些他忽略的线索。
那些巡逻者在守护着什么……
闻奚托腮沉思,企图从深重的记忆中摸索到一点:“最后只剩一片废墟,也不知道是烧光了还是本来就那样。很多柱子坍塌,我跳下去也只有一个正方形的空间,四面都是烧焦的墙,倒是非常坚固……等等,那可能不是墙。”
是某种机关,用来藏着别的什么?
众人面面相对,早早猜测道:“该不会也是深域主机?”
“没有‘果核’,我确定。”
闻奚铺开纸张,简单勾出了那片森林的布防图,确定出四个巡逻者所在的位置。但那都是未来的事情,至于现在发生了什么——
“各位,”赤襄风尘仆仆地赶来,“有消息了。”
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合成棱体的水晶经过女娲主脑的分析识别,确认为一种针对深域信息池的特殊抹杀程序。
女娲主脑声音平和明亮:“水晶棱体是陆知渔留下的程序后门,如果你们能找到宙斯诞生的初始机,插入棱体,自动程序会将宙斯识别为病毒,即可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