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泠暈了一下忽然又醒過來,刑恩就暫且將請大夫的事扔到了一邊,他本來急得團團轉,有一籮筐的廢話要關心,卻見賀泠的眼神陡然變了,看著他好像在看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
刑恩一時呆住。
被賀劼扔到一邊的踏雪這時忽然「喵」地叫了一聲,它慢條斯理地走到賀泠腳下,仰著毛茸茸的腦袋端詳了他一會兒,突然跳起前爪,抓著賀泠的袍擺就要往他身上爬。
「踏雪!」賀劼立馬呵了一聲,賀泠喜潔,而這小畜生這會兒爪子上全是泥巴。
「踏泥」又『喵』了一聲,婉轉撒嬌似的,回頭看賀劼一眼,又回頭重仰頭看著賀泠腰間。
賀泠神思混沌,當時顧不上腳下的小傢伙,賀劼卻順著踏雪看過去,看到了賀泠腰間的東西——一枚香囊。
這香囊去蒼溪山的時候賀泠也隨身帶著,他問過他,所以知道香囊的來歷。
賀劼道:「它這是從香囊上嗅出五公主的味了,這小畜生,還真是——」賀劼話音猝然一頓,「三弟,你……」
耳邊亂七八糟的聲音終於各歸各位,賀泠神魂稍稍回籠,只在賀劼的話中捕捉到了三個字——五公主。
賀劼和刑恩俱是臉色大變,賀劼能做出翻牆欲揍公主的事,膽子不是一般的大,到底比刑恩先整理好了心中的驚駭,他張了張嘴,只覺得自己這個三弟如此可憐,從小被逼著讀書不說,克己復禮了十幾年,到頭來就連娶媳婦也娶不到心愛的人,弄得人如今都魔怔了。
黎家的馬車只好遠遠停下,丫鬟掀開車簾,二人便看到賀巍洲舉著一根長棍,帶著一眾家丁在門口攔人。
不知過了多久,賀泠微漠地點了一下頭。
她雖名動奉明,卻是庶女之身,身為庶女,她很小就明白,情之一字,最無法強求。
「混帳小子!」賀巍洲追出去兩步,氣得直抽抽,到底不可能追上了。
有很長一會兒工夫,他的眼睛裡像是翻著一場驚濤駭浪,驚喜、懊悔、苦痛、仇恨、茫然……好像一時之間他就經歷了從生到死,經歷了一條別人看不見的命途。
黎二小姐回過神。
他話沒說完,一臉蒼白的賀泠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揮手甩開刑恩,徑直朝著院外去。
賀泠極短暫地蹙了一下眉,然後點了點頭。
賀泠翻身上馬,面色絲毫不為所動地掃了一眼舉著棍子氣急敗壞的賀巍洲,烈馬打了個響鼻,慣來最守規矩的人,居然一句話都沒說,一夾馬肚,一人一馬絕塵而去。
賀家三郎驚才絕艷,她也曾芳心暗許,只是那日落水見他漠然站在岸邊,她便知,這樁婚事不過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她今日來,一是為了她生身母親算計賀家一事賠禮道歉,二來,也是想和賀家長輩們說清楚,斷了和賀泠這樁婚事。
他薄唇輕啟,忽地吐出兩個大逆不道的字來:「……嬈嬈。」
「二小姐……」丫鬟低低出聲,「那我們還下去嗎?」
黎二小姐到賀府的時候,正遇上賀府外頭吵嚷一片,主子家丁亂作一團。
「三弟,」賀劼搖著輪椅費力地走到賀泠身側,「你當真放不下明華公主?當真娶不到她寧可終身不娶?」
賀劼半是欽佩半是鼓舞地看著他,臉上卻露出遺憾的神色:「哎,也不知道你還有沒有機會阻止一切。這兩日你在家養傷,想必聽說過漳國遣使來奉明的事了吧。」
攔的人不是別人,居然是賀泠。
賀劼續道:「但家裡恐怕沒人敢告訴你,這回漳國是來結盟的,結盟的條件就是聯姻。你也知道,上殷只有一個公主,雖陛下疼愛五公主至極,但上殷先後經歷晉國和北境之戰,元氣大傷,在這個節骨——三弟!你幹什麼去?!」
賀泠眼瞼微垂,目光沉沉掃向賀劼。
「混帳,你瘋了不成!你母親已經回過皇后我們和黎家有婚約,你進宮去求娶公主?你這是要棄婚約不顧,陷賀家於不義!還是說,你要說婚約的事是賀家在欺君!」
馬蹄聲漸遠,很快聽不見了。
「下去吧。」黎二小姐起身。
下了馬車,混亂的賀府眾人一時未注意到她的到來,她忍不住又朝著揚塵飛沙的長街看過去。
方才那個堅定篤決的背影,與那日岸邊冷漠觀望的人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若說這一刻她在想什麼,竟也不是在嫉妒或羨慕,她只是在想——
原來賀泠那般如月清冷的人,也會為了一個人,燒盡他所有的溫謙守禮、冷靜持重。
*
賀泠近來在奉明風頭無二,他要進宮不必硬闖,自有一堆人堆著笑來引路。
皇帝剛從天源殿下了朝回到渡坤宮,內侍稟說定遠侯來了。
賀泠見了皇帝,不等開口皇帝先道了聲「免禮」,又問他何事著急覲見,卻見他執著地還是跪了下去。
「陛下,臣傾慕五公主已久,今日特來求娶,懇請陛下賜婚。」
皇帝:「……」
這也太突然了,賀家不是在和黎家議——
「臣與黎家二小姐素無干係,不過是雙方長輩礙於多年前一句戲言,勉強促之。臣此寸心,既付公主,天地神佛共鑒,絕無二者,必永世不負。」
皇帝:「……」
請旨立誓,一氣呵成,他甚至一句話都插不上。
皇帝仔細打量眼前的人,恍惚間覺得面前尚未及冠之人,眉眼間竟有一股與他年紀不相符的深沉,這讓他聽起來莽撞不計後果的一番話,無端顯得彷彿深思熟慮過,竟有種說不出的鄭重。
可即便如此,皇帝也不可能輕易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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