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綏豐二年,春三月。
夜裡下過一場小雨,驅散了連日沉積的濁悶,拂面來的微風帶上了些許涼意,卷過樹梢,一片窸窣作響。
小栓子低眉垂目,繞開了來往的宮人。他剛擠過後牆狹窄的縫隙,就一腳踩進了水窪中,乾淨的鞋面濺上了幾滴泥點子,他擰眉啐了口:「呸!什麼破地方!」慣來諂笑的臉上,露出煩躁的神情。
但很快,轉過宮殿的後牆,看到半開的窗扇,小栓子就收起了臉上的嫌惡。
窗邊,一雙柔荑玉手虛抬在半空,正接住一片不知哪棵樹上隨風凋落的葉子。
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小栓子下意識將步子放輕了些,又往前走了兩步,玉手的主人便從窗後顯出完整的面容來。
女子膚若凝脂,眼似水杏,玉面朱唇,顧盼生輝,若非生了一雙綿長的水彎眉,平添了幾分眉清若水的疏離,必定是個艷色絕世的美人。可即便如此,這般容貌也當得起「一顧傾城」四個字了。
這位美人,正是在月初流亡途中被晉國官兵發現,後被抓入宮中的上殷皇室,明華公主,姜嬈。
她最勾魂攝魄的,是她那雙耀如春華的眼睛,只是這會兒不知為何,竟有幾分黯淡和痛楚。
來的時候再堅定,這一刻真要降臨的時候,她到底有些畏懼。堂堂公主,竟淪落到自薦枕席的地步。
「嗒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靠近。
「公主客氣了。」小栓子緊靠到牆根下,壓低了聲音,「陛下午後剛回宮,正在沐浴更衣,再有一個時辰就該去宴上了。」
他怔愣著下意識點了點頭,回過神,手上的黃皮紙已經被抽了過去:「……恕奴才多嘴問一句,公主為何要知道別處?」
姜嬈伸手接過,小栓子卻沒鬆手:「公主是個聰明人,若陛下命人「請」了您去是一回事,您自個兒心甘情願地去又是一回事,只是…」他笑意略收斂,「若公主到了干德殿,陛下問起您如何找過去的,還請公主別出賣咱家。」
「公主。」他笑眯眯出聲,上前幾步。
怕嗎?
小栓子愣了愣,旋即女子卻彷彿得逞了什麼惡作劇似的,深靜的眸子漾起一圈漣漪,靈動輕俏,看得他一呆,只聽她又問:「除了陛下的干德殿,別處公公可標了?」
慌忙將黃皮紙收進袖子,下一瞬,門就被風風火火地推開了,進門來的人是崔氏,她掃了姜嬈一眼,不悅地質問:「還坐著幹什麼,教的舞公主都跳熟練了麼!」
小栓子一雙眼睛緊盯著那鼓鼓的一包銀錢,立馬伸手探入懷中,摸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黃皮紙遞給姜嬈:「從這玉馬殿往陛下的干德殿怎麼走,奴才都畫在這紙上了。」
聞聲,姜嬈立馬收起了面上失落的神色,望向來人時,眼中復又含了笑意:「小公公。」
悔嗎?
姜嬈點頭應下,目送著人走遠,直到人影徹底看不見,她才收起笑意,頹然跌坐進椅子裡。
姜嬈瞟了小栓子一眼,語氣淡淡:「宴上諸位大人都飲了酒,或許會留宿宮中,我儘量避開他們,免得…壞了陛下的興致。」
姜嬈點點頭,折回殿中,不一時手上捏著一個錢袋子再次站到了窗邊。
小栓子瞭然,不再多問,接過錢袋子轉身就走。姜嬈銀子給的不少,走了兩步,他又想起了什麼,回頭看向窗邊的人,好心提醒:「別的地方倒不打緊,只是永沐殿慣來是清河侯所用,公主…千萬要避開。」
窗外一陣微風忽然吹過,姜嬈覺得有些冷,捏著黃皮紙的手鬆開,收回交疊放在身前,她笑意輕淺:「公公,我是個膽小如豆的人,怕是經不住嚇。」
按下心頭翻湧的苦澀和怯懼,她展開黃皮紙,將每一座宮殿、每一條甬道,都牢牢記在腦海。
她問自己。
答案卻不重要了。來不及了,她不能悔,亦不能退。
想到這位亡國公主今晚將要面臨的境遇,小栓子不由有些憐憫,心頭的煩躁頓時消了大半。
姜嬈連忙起身,神色十分難堪:「會…會了。」
崔氏心底嗤笑一聲,憑教坊司的手段,再是尊貴的人,也要老老實實學著伺候人!
她打量姜嬈一番,又想這般姿容,就算來自異國,只怕也要得寵,不覺又緩和了語氣:「陛下命奴婢教導公主,公主可不要記恨,只要您在陛下跟前好好表現,將來定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見姜嬈順從地點點頭,崔氏十分滿意,她忽地又想起什麼,忙歇了那廂的話,轉而催道:「對了,夷安長公主找您說話,公主快去吧。」
夷安長公主?姜嬈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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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回頭看她:「公主去了暉麗殿小心著些,身上倒不打緊,臉上可別添了傷。」
說罷,崔氏走在前頭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