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看,没看你老兄我都饿虚脱了,麻溜的,买饭去。”也不管韩杞愿不愿意,扯过膀子直接把人拽走。力道之强劲,着实不像饿虚脱。
去不足一刻钟即返,李纤凝刚想说这样快,一抬头,看见解小菲拥着仇璋走进来,怀里抱着一包饼。韩杞缀在他们后头,手里拎着几个捆绑结实的荷叶包。
“你怎么来了?”李纤凝起身相迎。
“我见你们没回衙署,猜到这边没忙完,过来帮忙。顺道买些吃食。”
“我和小韩在西市碰见的仇县丞,他已经买好了吃食,得亏没错过。”解小菲嘴里叼着齑饼,说话呜哩呜哩。
仇璋见魏斯年也在,上前与之寒暄,邀他一同用饭,填填肚皮。解小菲迫不及待,早三下五除二拆了荷叶上的草绳,荷叶展开,露出色相诱人的八仙盘与升平炙,八仙盘是熟鹅剔做丝缕,升平炙为炙烤过后的羊舌与鹿舌相拌,这两样皆是时下备受青睐的凉食,另有一道热食鸡鹿同炒小天酥。
三道菜两样含鹿肉,系李纤凝爱食鹿肉之故。
解小菲饥火难忍,顾不得尊卑,径自取过一枚烧饼,用刀豁开,挟一筷头鹅肉,再挟一筷头羊舌鹿舌,塞得满满,一大口咬下去。
相较于他,其他人斯文得多。
魏斯年腹中不甚饿,取过一壶茶,和仇璋一边喝茶一边叙旧。
“听说魏县丞家里办喜事了?”
“算什么喜事,全家人怏怏不乐,唯独小女一人沾沾自喜。”
“魏县丞不满意东床?”
“门当户对的她不嫁,偏要嫁市一个井无赖,我和她娘说破了嘴皮子也不顶用,这孩子,叫我伤透了心。”
“小姐倒是个很有主张的人。”
“都怪我平时太纵容她了,养成了她骄纵任性的脾气。叫她出去吃吃苦头也好。”
仇璋见他说得凶,眼角眉梢却难掩对女儿的溺爱,不禁微微笑。
吃饱喝足,又歇了一气,精力复原,众人开始新一轮的忙碌。
其时桑榆已逝,月上梢头,还不到十五,已然圆润到无可挑剔。清辉洒下来,无需灯烛,也能纸上字迹瞧得清清楚楚。
满室阒静,忽闻一道冷静的声音:“找到了。”
众人侧目而望韩杞。
韩杞盯着籍册上的字,一字一字念出来,“秋言,晋阳人氏,长庆元年……”李纤凝眼疾手快,不等他读完,抢过籍册,快速过一遍文字,转去封皮,居德坊。
“是凶犯秋言么?”仇璋凑过来。
“户籍造册理应注明人丁的形貌特点,何以秋言的相貌没有标注?”李纤凝发出疑问。
魏斯年解释,“衙署人力有限,三年一造册,仅限年后至清明这段时间,不可能面面俱到,对于无关紧要之人,造册时疏忽一些也是有的。这一点仇县丞想必清楚。”
“县里两年前的造册我跟过,深有体会,能交差已经谢天谢地了,至于其中有多少疏误、遗漏,不可细数。”仇璋神色松弛,“好在知道了她所住的坊,查清底细不难。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我看——”
“五年前的籍册可还在?”李纤凝突然提问。
依她的性情,等不到节后,今晚就要见分晓。仇璋没搭茬儿,脖子扭向窗边,看窗外溶溶月色。
魏斯年不嫌麻烦,主动道:“我记得还没销毁,我去后头找找看。”托起一盏灯烛往后面去了。
李纤凝随后跟去。
夜深了,寒气自脚底升起,仇璋忽然觉得冷,用手轻轻摩挲胳膊。一回头,解小菲已经倒在案上睡熟,口水伴着鼾声流下,污了一片字迹。韩杞以手托起他的头,抽出下面的籍册,按照拿出来的顺序,一册一册归位。
收拾清爽,李纤凝魏斯年也回来了,一人抱着一摞籍册,重量不轻,放下时“砰”的一声震醒了解小菲,同时灰尘扑面,众人避之不迭。
“都在这里了。”魏斯年说,“我们有五个人,翻阅起来倒也快,最迟破晓前也能出结果。”
李纤凝拿起一本坐下查阅。解小菲尽管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也只得强撑着。好在这次只有一个坊,像魏斯年说的,五个人翻起来倒也快。不出一个时辰,秋言的名字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五年前的户籍做了团貌,比两年前的详细。李纤凝仔细对照了关于秋言外貌的记录,有七分把握可以断定居德坊的秋言正是安邑坊行凶的秋言。
“居然用的真名,真是少见。”
“她怀死志,没有必要伪装。”
李纤凝手指划过陈旧墨迹,秋言,在两年前的籍册里,它是孤零零的,单独占据一隅,而此刻,在李纤凝的指腹下,她确确实实依附着另一个名字,若藤萝之倚碧树。而在她的名字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名字依附着她。
“张豫、张娇,原来她有丈夫和孩子……”解小菲挠着头皮咕哝,“可是三年后清册重造为什么又没了?”
没有人回答,因为大家心知肚明,只有死人不会出现在户籍上。
短短三年之内,接连经历丧夫之痛丧子之悲,秋言的生活究竟发生了什么?本想厘清谜团,却出现了更大的谜团,仇璋知道,李纤凝这个节是注定过不舒坦了。
一同过不舒坦的还有魏斯年,听到张豫这个名字,他神情震了震。
辞别魏斯年,离开长安县时还不到卯时。雾气凝结不散,渐行渐浓,直至浓白不辨前路。解小菲赶着马车,一再放缓速度。半个时辰的路愣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驶到衙前,众人下车。中秋节令,大小官员休假三日,也不必回衙了,解小菲前去归还马车,韩杞和仇璋打声招呼也去了。李纤凝凝视着雾气里渐渐消失的背影,眸色迷离。
仇璋一眼看穿她的企图,“你就那样小气,一点儿小事斤斤计较?”
“你也看到了,他当众顶撞我,他不给我留面子,我也不给他留后路。”
“我劝你不要这样做。”
“为何?”雾气腾腾,她要离他很近才能看清他的脸,以致气息吐出,一径喷他脸上,“心疼一个小衙役的前程,不像你的作风啊。”
“我是不想你难堪,这个韩杞,是李县令安排进来的。”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