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纤凝此行带了侍女仆妇十来人,此刻留下她们整理箱笼,焚香铺床,自个儿同杨宛一行来到南边小楼。
小楼取名望山楼。杨宛行动不便,住一楼,其嫂夏氏住三楼。房间已由仆人们收拾妥当,室内陈设清雅,当中一张拔步床,北墙下摆着许多漆器,抬头壁上有幅小画,画上画着菱荇,旁边配着一行李义山的诗:风波不信菱枝弱。
对面南窗虚掩,侍女推开,杨宛道:“李小姐且由此处南望。”
李纤凝放眼望去,青山隐隐,峻秀峭拔,如一架上好的山水画屏巧呈眼前,一东一西绵亘千里,茸翠苍茫。
原来是为看山,无怪乎名曰望山楼。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若是冬日于此地遥望终南,想是别有一番趣味。”
“李小姐想看雪中的终南山,今冬何妨再聚?此地虽宜避暑,冬日雪景也是极美,东北一角今春新植了十几株蜡梅,腊月里正堪赏玩。”
“只恐叨扰。”
“我觉得和小姐有缘,久思结交。小姐推辞,就是嫌弃我这个残废之人了。”
“杨小姐不了解我的为人,我实乃乖戾之人,久处令人生恶,只怕几日相处下来,杨小姐要厌弃我,收回邀约了。”
“既这么说,若我冬日约请,李小姐不会拒绝?”
“不敢辜负美意。”
杨宛笑意莞尔。李纤凝窥她笑中含倦意,借口回去归置向她告辞。
杨宛殷殷嘱咐,叫她且回房歇息,梁氏夫妇晚些时候到。晚饭时分她着小丫头请她,届时介绍大家认识。
李纤凝贪恋周遭景致,打望山楼出来沿途闲逛,苑中多槐、柏、松,树影参差,叶阴浓翠。皆因太过阴凉,少见花草。好在李纤凝不爱花草,不以为憾。
徒步一圈,回到水轩,素馨端出点心茶水,叫她垫垫肚子。李纤凝用了几块,喝了半盏茶。
午后清闲无事,李纤凝叫素馨拿本书给她,她坐廊下闲闲翻阅解闷。
阳光落在纸上,字迹铮然,看着也不累眼,不会儿功夫翻完了大半。
申正时刻,隔壁清凉居传来动静,人员杂沓,想是梁家夫妻到了。李纤凝没动,坐着翻完了一本书,看时间尚早,进去和素馨她们玩了一会儿游戏,酉末时刻,杨宛倩人来请李纤凝至清凉居用饭。
李纤凝到时,杨宛已在了。院子内一树山茶开的正当其时,粉簇簇的开了成百上千朵。经过修剪,无一朵败花,朵朵洋溢生气。下人们便在花树下治了一桌酒席。
崔文君上次在梁家已见过,人如其名,温婉如画,性情也十分和顺,娴静,不爱说话。
杨宛为她引荐梁人杰。梁人杰与她哥哥同龄,现年二十九岁,生着一双短而浅的眉毛,嘴唇薄薄,眼睛喜欢睥睨着看人。现任门下省录事。
在他肩下站着一个青衫青年,容貌温润,举止疏朗。李纤凝也识得,正是当日李夫人要她结交的鳏夫。名叫冯灏者。
梁人杰说冯灏想来终南山转转,就带他过来了,事先也没打招呼,愿主人不要介意。
杨宛说多个人热闹些。算上夏氏,一共六人,在席上坐定。六人之中属夏氏爱说笑,她说:“枯饮无趣,咱们行个酒令如何?”
冯灏接话:“行何令?”
杨宛说:“今夜月色如水,流光流华,不如行个醉月令。”
梁人杰说:“俗气又容易,何不行个难的?”
李纤凝说:“太难的我却不玩了。”
“是了。”夏氏说,“我们妇人家识几个字,哪里比得你们满腹才学。玩难的,你们自个儿玩去。”
杨宛说:“依我说,也别太容易,带‘月’字的诗何止几千几万,不若限令。”
“怎么个限法?”
“就限不得含‘月’字。”
“醉月令不含月字,有些意思了。”
“再限一则。”杨宛说,“限五言。”
众人皆称妙。唯独李纤凝,心道带“月”字的我也想不出来几个,又限这限那,故此已做好了喝酒的准备。猛往嘴里塞菜,省得一会儿不留神喝醉了出丑。
自夏氏起,冯灏终,杨宛给众人排了序,一会儿诗里表月的字在第几,第几人便要接下去。接不下来罚酒。
冯灏道:“像婵娟、蟾蜍这类字怎么算?”
“算一个。”
大家没了问题,行令开始。第一个说的人需掷骰子决定。杨宛扔出一颗玉骨骰子,掷出两点。
正是她自己。扫了一圈席上诸人,徐徐道:“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众人都笑看梁人杰。
梁人杰笑说:“方才说了,婵娟、蟾蜍一类词算一个字,瑶台镜当然也算一个,该是三,不是五。”
三是李纤凝,她赖过去,“月应在镜字上,当然是五。”
众人皆附和,说他堂堂男儿,一句诗也要混赖过去。梁人杰争不过众人,念了一句,“四郊阴霭散,开户半蟾生。”
第九字,六个人,分明还落在李纤凝身上。李纤凝想起方才杨宛的瑶台镜一句出自李太白的《古朗月行》,心中快速过一遍全诗,顺出底下两句,“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
众人都说这句好,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只是好归好,没有明确的指向,下面不知该谁来接,只好罚李纤凝掷骰子了。
李纤凝掷了个五。
梁人杰念道:“玉露团清影,银河没半轮。”
半轮,和蟾生一样,又落在李纤凝头上。众人都说:尽可你们两个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