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盈月篇(十三)阶下囚
李纤凝回内宅梳洗一番,打扮停当,进明堂给李含章请安。李含章见到她就来气,吹胡子瞪眼道:“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爹?去钱塘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和文璨鬼鬼祟祟,背着我行事。我看我这个县令也甭做了,你本事大,你来做!”
“女儿不敢。”李纤凝双手交叠在身前,螓首低垂,标准的大家闺秀站姿。
“你还不敢?你不敢把天捅个窟窿!”李含章喋喋不休说了一堆,一抬头见女儿默默聆训的姿态,异于常态,未免迟疑。
李纤凝见他停下,谦声道:“爹爹,女儿错了,日后行事,必当先回禀过爹爹,不敢擅做主张。”
李纤凝几时这般乖巧过,李含章心下感动,几乎落下泪来,心想女儿长大了,知道认错了,他还能说什么呢,摆摆手,“去看看你娘吧,到了你娘跟前别跟她犟嘴,好好服个软儿,多讲讲路上的风霜辛苦,你娘素来疼惜你,听说你吃了苦也就顾不上骂你了。”
李纤凝答应着下去了。
李含章颇好对付,回到宅上见李夫人,谁知李夫人竟也没为难她,脸上笑盈盈的,连问她路上辛不辛苦,吃没吃饱。
李纤凝拿不准她娘的脾气,回说一切都好。
李夫人又说江南一派水乡,名胜无数,没好好逛逛?
李纤凝说时间紧迫,来不及逛。
李夫人便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上,摸了又摸,拍了又拍,说等成亲以后就有时间了,年轻小夫妻,游山逛水,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事。
李纤凝这才知道李夫人和颜悦色的原因,敢情是见她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心内喜悦。
李夫人越看李纤凝越顺眼,眼里闪着笑花称赞,“不愧是我的女儿,到底把仇家儿郎笼络到手心里了。前日我去梁中书家闲坐,程侍郎的夫人也在,竟也想着把自己的女儿塞给文璨,话里话外讥讽你年纪大,她女儿年纪倒是小,嫩嫩的跟剥皮虾蟆似的,怎么没叫文璨上门提亲去?”
李夫人的日常不是同这家夫人比长,就是同那家夫人较短,李纤凝哭笑不得。顺着她聊了一会子。薄暮时分,李含章和李衔义相继归来,一家子难得齐聚一堂,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饭毕,李纤凝和嫂子顾氏去花园散步,食物消化的差不多了,回屋倒头睡下。
李纤凝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收拾收拾回衙。
影壁下,黄胖子拄着水火棍和人吹牛皮,李纤凝悄没声儿靠近,欲试他一试。她这一来一回,耽搁了两旬,料想关校尉的训练应该卓有成效,五指成爪,朝黄胖子肩头探去。哪知才搭上,黄胖子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翻拧过来。李纤凝不料他反应这样敏捷,一点儿准备没有,痛意传来,顾不得许多,一脚踢在黄胖子腿上,黄胖子应声跪倒,手跟着撒开。
看到偷袭自己的人是李纤凝,哭丧着脸道:“小姐,怎么是你啊,我……我可不是有意冒犯……”
又看李纤凝直揉手腕,“小姐,我没伤着您吧?”
“没有,反应不错。”
黄胖子见李纤凝不怪罪反而夸奖他,顺着她的话抱怨,“小姐,您是不知道老关头把我们折磨的有多惨,他一个瘸子,本事倒是不小,兄弟们没有一个不叫苦。都说迟早得把命送他手里。”
“我看你们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哪个死了?死了我发送他。”
黄胖子不敢说话了。
“行了,滚吧。”
黄胖子如蒙大赦。
李纤凝回到内宅,问素馨讨跌打损伤的药酒。被黄胖子拧那么一下,寸劲儿伤着筋了。想到那群臭皮匠给关校尉训练了一个月,竟有如此显著的效果,不觉欣慰。
李纤凝受伤是家常便饭,素馨二话不说翻出药酒,问明伤处,药酒倒手上,涂抹揉搓,助药力渗入。
上完药,李纤凝换过衣裳,往仇璋的县丞房里去了。
他早上带人在半路上拿住的刘清标,审了一上午。李纤凝进来时,他刚结束审讯,坐在椅上闭目养神。
“审的如何?”
“你自己看。”
仇璋把审讯薄扔给她。
薄子上一片空白。
“他不招?”
“从他进入衙署,到目前为止,一个字也没有说。”
“沉默以对么,确实是他这种人会用的招数。对待这种犯人,攻心为上。”
“听说你把刘适带回来了?”
“是,我派人去请他。或许他能突破刘清标的心防。”
事实上,刘适来也无济于事。他进去半盏茶功夫,摇着头出来。
这倒激起了李纤凝的好奇心,她决定亲自会会刘清标。
褪去了翰林修撰的光环,沦为阶下囚的刘清标看起来同一个落魄书生没什么两样,连他最引人瞩目的姿容也败黯了,像蒙了灰的铜像,黯淡无光。
听到牢门开合,刘清标呆呆滞滞,眼皮也不抬。束发的冠子松散歪在一侧。李纤凝静静立于他面前,审视他半晌,猝然开口:“你把刘清标的尸体埋哪了?”
刘清标呆滞的面容有了表情,先是惶惑继而惊恐万状。
“你不必这样惊讶。你骗得了刘适骗不了我。哼,互易身份,他拿着你的钱财逍遥快活,你有没有钱财还两说。”
不知那句话戳了刘清标的肺腑,他忽然捂住耳朵,痛苦哀嚎,“你不要问了,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李纤凝冲进牢房,抓住他的双肩,迫使他看向自己的眼睛,“说!你是怎么杀害刘清标的,尸体埋哪了?”
刘清标棕色的瞳仁对上李纤凝的棕色瞳仁,兀自打颤。对视良久,崩溃之色慢慢显露,“你不会知道的,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哈哈哈。”
在一阵癫狂大笑之后忽作孩啼,“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针对我,为什么不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只想和娘子过平静的日子,娘子,我想见我的娘子……”
他紧紧抱住自己,似在祈求保护的孩子,四十岁的男人,居然软弱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