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纤凝咬着嘴唇,眼眶渐渐红了。忽然拧身走向梳妆台,抽出上中下三匣首饰盒,寻一只空匣子,单拣出仇璋所赠之物,噼里啪啦往里头掷。玉簪质脆,都给掷断了。拣完了匣子里的,又去撸手上的戒指、解腰间佩玉,拔发上簪子。
拾掇完了,连匣子推仇璋怀里,“拿去送别的小娘子吧!”
仇璋默默无言,捧着匣子去了。回到廨宇,他打开首饰盒,一一摩挲里面的物件。一件一件,无一不承载着他们的回忆。
不是他非要把事情做绝,而是他害怕管不住自己。当她佩戴着他送的首饰朝他走来,往昔如潮水涌来。
她的一颦一笑,他们的一点一滴应接不暇浮上眼前。
曾经有多欢乐,如今就有多痛楚。
要割舍一段感情并不容易,他不想半途而废。
总有一天他会适应,没有她的日子。
仇璋对物感伤的同时,李纤凝也在做同样的事。
仇璋喜欢菩提子,她送他的大半是费尽心血收集来的菩提子。异国出产,种类繁多,颗颗稀有。
她拿起一颗鬼脸菩提,那上面的鬼脸仿佛在嘲笑她。她苦苦收集来这些菩提,原是为了讨他欢心,现在却回到了她手里。她不喜欢这些东西啊,为了一个人浪费心血浪费时间。
换来的岂止一片伤心。
李纤凝恨恨掷飞鬼脸菩提,木匣也扫落在地,菩提子颗颗如滚珠,四下滚开。
解小菲兴冲冲跑进来,冷不丁踩到几颗,脚下打滑,险些摔倒。
双手抓住门框,“小姐,这是怎么了?”
“有事说事。”
“噢,你不是叫我查庾安么,有重大发现。”解小菲踮着脚尖,避开满地菩提来到李纤凝面前,奉上薄册,“庾安身上有一起人命案子。”
第77章亏月篇(其六)泥人
元和四年,通济坊。
姜家在坊西经营一间汤饼铺子,生意忙时,脚不沾地,常常无暇顾及六岁的女儿的姜饼儿。
姜饼儿倒也会自寻乐趣,地上挖个坑,浇一瓢水,和一和,抟一抟,抟出泥团捏成小鸡小鸭小猫小狗。
这日照例坐在院子里抟泥,隔壁酱菜铺的裹儿从狗洞里钻过来。裹儿仅比姜饼儿大两岁,又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常在一处玩。
姜饼儿招呼裹儿抟泥,裹儿大了,爱干净,不愿弄得浑身脏兮兮,“抟泥有什么意思,西坊门的嫩柳抽条了,迎春、海棠也开了,咱们折一些,编成花环戴上岂不好玩?”
姜饼儿心心念念她的泥巴,抓起一尊泥人,“我也给我的泥人编个花环。”
两个孩子手牵手出去了,经过前堂,姜饼儿的声音脆生生,“爹,娘,我和裹儿出去玩。”
姜父姜母忙着招呼客人,眼看女儿飞跑出去,只来得及叮嘱一声,“别贪玩,早点回来。”
忙到日入时分,客人渐渐散去,姜家父母坐下来歇乏,顺道商量晚上吃什么。
“问问饼儿,小孩子正是挑嘴的年纪,等闲东西不吃。”
姜娘子入内唤姜饼儿,不闻回应,屋里屋外找一遍,亦不见人影。
“这疯孩子,还没回来。”姜娘子回来说。
“去隔壁看看,许是宋大哥宋大嫂留她吃饭。”
姜饼儿喜欢隔壁的酱菜,常在隔壁吃饭。
哪知姜娘子找去了,宋家一家三口在吃饭,哪来的姜饼儿。姜娘子忙问裹儿姜饼儿的下落。
得知两人去西坊门采完花柳,回来碰上了庾记倾银铺的小儿子,男孩找姜饼儿一起抟泥巴,姜饼儿同他去了。
庾记倾银铺的小儿子名唤庾安,一条街上的,姜娘子认得,也没多想,找上门问。
庾安回答,他和姜饼儿去了坊西的红松林。后来他看天色晚,先回来了,说着看了一眼庾母,“娘不许我晚归,对吧,娘。”
假如姜娘子有几分察颜观色的功力,便能看出来庾安心虚忐忑、言辞闪烁,必有重大隐瞒。可惜姜娘子全没注意,听完庾安的话,回到家中和丈夫重复一遍,“饼儿定是迷路了,得赶紧出去找才行。庾家那小子也真是的,怎么能把饼儿一个人丢下。”
这时宋家的人也过来了,听说了姜饼儿至今未归准备一同出去找。
其时坊门已闭,坊中宵禁。姜家人和武侯说明了情况,那武侯的首领倒是个通情达理的,带上人前往搜寻。
坊西是片荒凉地带,人烟稀少,房舍寥寥,有一片土丘,上生着红松、翠柳、桃李海棠等植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要搜遍也得花一阵儿功夫。
人声惊动栖鸦,扑啦啦飞起二三只,惊得姜娘子心头扑通扑通跳,想着饼儿才六岁,林子里这样黑,又有蛇虫鸟兽出没,她该多害怕。
“饼儿,饼儿。”她加紧呼唤孩子的名字,“是娘啊,娘来寻你了,你在哪?”
漫山遍野的呼唤之声,始终不闻回应,姜娘子抹泪道:“我们家饼儿是不是给野兽叼走了?”
“这里城里,又不是城外,哪来的野兽。”姜父说是这样说,紧锁的眉头一直未曾舒展。
“姜家嫂子,你瞧瞧,这是不是饼儿的东西。”
宋娘子从北面小径上过来,手里拿着个黑漆漆的物什。及至近前,方看清楚是尊泥人。
泥人尚未干透,跌在草地上,粘了许多草梗碎叶。胸前粘了一圈海棠花瓣,看出来是精心贴上去的,边缘齐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