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吓出一身冷汗。榻前二人,正争论如何将他处死!
许校尉道:“毛兄,此事固然有损阴德,但军令在身,却也由不得你。”
毛福厉声道:“若不是少主信我,岂能中你迷药?我毕竟与他有过交情,断不能割下人头。当心一剑,好歹留个全尸!”
李靖心头一震。毛福是韩擒虎亲卫,如何会来害自己?看来,那碗羊汤被下了迷药,幸亏自己一时不适荤腥,否则此时就如死人一般。于是聚敛心神,静待其变。
许校尉阴笑道:“要杀人,何必惺惺作态?你我既已受命,下手就是,何必罗唣?”
毛福道:“好。毕竟有情谊在先,又是个孩子,由我来动手。”
李靖听到此处,已暗中作好防备。毛福的武功比韩重差了不少,而李靖现下的修为已不输于韩重生前。他微睁眼皮,果见毛福撩开帐幔挥剑杀来。他正欲闪避,却听“啊”的一声,许校尉的长剑已从毛福后腰插入。
李靖再不犹疑,弹身而起。许校尉来不及抽出毛福身体里的长剑,就被李靖一把抓住咽喉。毛福张大嘴巴,倒在地上。许校尉无法呼吸,被愤怒的李靖捏断喉管,挣扎了几下,瘫软在地,一命呜呼。
李靖扶起毛福,盯着他的眼睛。毛福目光中似有解脱之意,惨然笑道:“少主,这姓许的是贺若弼那边派来的人,我愧对于你,也愧对大总管……个中因由,不必细说,想必你已猜到,若我不能取你性命,妻儿性命不保……这样也好,免得死不瞑目。只是,少主莫回庐州……”说罢狂喷一口鲜血,抽搐而亡。
李靖大骇,怔怔面对两个死人。半晌,他取剑出门,见店主和伙计、客人,全都被击杀,血腥遍地,幸而马还在马棚里。他也顾不上这些,牵出一匹马骑上,冒雨向庐州方向疾行。
天色微明,李靖终于到了庐州城外的树林之中。勒住疾行快马,脑袋也清醒了些,眼里是依稀的城郭,心头是无尽的犹疑。正在这时,后面传来马蹄声,一位身形高大、甲胄整齐的将军冲了过来。李靖定睛一看,正是阔别数年的三舅韩洪。
韩洪字叔明,系韩擒虎三弟,其年三十五岁。当年曾率兵大破尉迟迥,封甘棠县侯。及至杨坚即位,进爵甘棠县公,仅次于韩擒虎新义郡公爵位。李靖赶紧下马,拜伏在地:“靖儿拜见三舅。”
韩洪跳下马,扶起李靖,仔细瞧着,流出了眼泪:“三郎受苦了。来,咱们到深林处叙话。”二人牵了马,进入密林之中。
原来,韩擒虎自韩重去世后,一时找不到得力将佐,于是上书兵部,请调在北境领兵的韩洪到庐州襄助。兵部呈报杨坚获准,于是韩洪只身南下,不料在庐州城下相遇外甥。
韩洪听完李靖的讲述,摸了一把短须,皱眉道:“原来道旁客栈那十余条人命,均是由此而起。毛福所言不差,你万万不可进入庐州军营,不然兄长无法应对。目下看来,那姓许的校尉是贺若总管帐下,毛福亦是受晋王要挟,才有半路击杀之举。三郎,你究竟因何得罪晋王?”
李靖讷讷说不出话。此中因由,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然而韩洪并非外人,他不能隐瞒,只得择要说了。韩洪听罢,叹息道:“三郎无意惹上此等麻烦,恐怕难有万全之策。先前罪责尚未消除……哎,不说别的,就说那客栈中十余口性命,全算在你头上也不为过。”
李靖道:“可是,我是自保才杀掉许校尉,其余诸人都不是我动的手。”
韩洪道:“那客栈中只有你一人走脱,又无旁证,你如何脱罪?”
李靖道:“三舅父可为靖儿作证。”
韩洪摇摇头:“《开皇律》有明文,凡亲属一律不得作为刑案证人。况且十余人全死,只有你一人存活,说到天上去也说不通。若是审理此案,就算到了刑部和大理寺,主审官吏也只能认定,军中二校尉押送你归案,将近庐州时你杀死二人,且连客栈十余口都不放过……”
李靖大急道:“那是毛许二人欲置我于死地,担心有人目击,这才血洗客栈灭口……”
韩洪摇头道:“三郎,世间之事,有些说得清,有些说不清。晋王是何等心机之人?你父因他罢官,就连兄长与我,还有二哥和端儿,恐怕都得受他摆布。一来,晋王妃与你确有私情;二来,小天罡得以存活直接与你有关。你若此时回到兄长身侧,让他如何区处?恐怕兄长连庐州总管也做不成了。”
李靖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韩洪道:“今日必有官府来查,海捕文书一下,大隋境内怕是再无立锥之地。依我看,不如先到南边避祸,待有转机,兄长与我再到圣上面前求情。倘若我等平定南陈有功,加之天下一统,圣上必有大赦,或可免罪。”说罢,从怀中取出几块碎金,塞进李靖怀中。
李靖经一年磨砺,内心坚强不少,当下拜辞韩洪,纵马向南而去。
韩洪到了庐州总管府,见了兄长,说了李靖遭遇经过。韩擒虎道:“叔明莫过忧心。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靖儿遭逢磨难,正是历练之机。你来得正好。目下军中,太子、晋王竞相安插人手,你就来做总管府长史,相助愚兄操练人马,建立功勋。”
李靖到了南巢渡口,许久不见有南行船只。雨后,天色阴沉,四野萧索,南巢水势浩淼,寒鸦叫声凄厉。他呆坐马上,无比思念母亲。久不相见,才真正想起母亲的好来。放眼天下,谁会如慈母一般呵护爱子?
正思忖间,湖上来了一艘快船。那船满帆而行,快如奔马,转眼到了渡口。李靖正要看个究竟,却见一高大身影跃船而下,正是来护儿。
来护儿一袭黑衣,未着盔甲。见了李靖,也不答话,伸手抓他的右腿,欲将他从马上拽下。李靖本能一掌切出,来护儿却换了手势,反手一扣,来抓住他的小腿。李靖孤星剑一出,向下劈砍。来护儿“咦”了一声,只能放开,弹了一指。“叮”的一声,李靖顿感虎口麻,孤星剑再也拿捏不住,脱手飞出。但他亦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