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动,傅闻就看到向他兜售护身符的那个僧人,赤着脚光着头,隔着车窗玻璃弥勒佛般微笑着冲他点头,然后朝他双掌合十拜了一拜。
傅闻也抬手低头回了个礼。
顾源注意到他们的互动,“从前只有太太信教,你是从来不信这些的,怎么这次这么反常,让这个和尚白占了便宜。都不是成形的东西,你只是向他要了块破木头他就收了你五万,明明是你自己刻的。”
车辆行驶出去,离医院越来越远,也看不到僧人和寺庙,明黄庄严的琉璃瓦被层层树影遮住,傅闻已经转回头,他从口袋里摸出僧人给他的刻刀,抚摸刻刀的手上有凹凹凸凸的浅浅刀伤,“我母亲信是因为事到临头,没有旁的办法。我不信是因为自诩精明,不愿意受人骗。但其实骗就骗了,一份心安,花钱就能买到,实在是很容易。”
顾源看着车后视镜的人,“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傅闻闭着眼笑了下,他和顾源虽为上下级,但相识多年,更像朋友,“这里的事不要跟太太说。”
“人多口杂,你又起了这么大的阵仗,动用了这么多人情,瞒不了太久。”
“我回去就给她去个电话,能瞒一会是一会,免得她担心。她身体不好,忧心竭虑不仅没用只会加重病情。”
顾源看着前方柏油路上蒸腾起的滚滚热浪,清俊的五官透着冷寂,“这次事态会展成这样,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沈良庭鲁莽的行为,在没把握安全的情况下冲动行事,你先冒险救他,他再为你挡了砖头,只能算扯平了,你并不欠他。”
“你错了,沈良庭救陶然是出于大局。陶然一旦出事,就没法善了,而工厂里的任何人被追责,只会引起更强的民族情绪,到最后政府为平息民愤,只能让利星退出这里的市场,就算政府不出手,利星在这里也举步维艰,上亿投入收不回本,企业形象也一落千丈。他愿意以身犯险,说来说去,还是我欠他的情更多些。”
顾源听着,知道傅闻说的有道理,迟疑道,“但你对他也很好了。”
“虽然如此,其实我想他没事,也不是因为他救我。”
顾源又看了眼后视镜,“那是为什么?”
傅闻扭头看着车窗外,汽车摩托车掀起的滚滚烟尘下,所有人都裹着浑浊黄烟,路边有一对赤脚站着的兄弟,哥哥胸前挂着泡沫箱,向过路的人兜售冰凉的果饮,手里牵着弟弟,弟弟还小,虽然衣着破旧,模样却收拾得整洁干净,傅闻注视着他们,“我也不知道,但我那时候很害怕,害怕他会真的醒不过来,他好像比我想象的要重要。”
车到了酒店,入电梯时,傅闻收到条消息,沈良庭他的,请他帮忙去看看房间里的小狗,两天没回去,担心小狗应激。
傅闻收回手机,伸手改了楼层。
顾源看到,“不回房间?”
傅闻说,“你去楼下讨个房卡,我在门口等你。”说着电梯停下,他跨步出去了。
顾源无奈,只得照他的要求办事。
门开了,黄色小狗立刻瘸着腿扑上来,没了命地吠叫,扑到一半才现自己扑错了人,叫声瞬间哑巴了,湿漉漉的黑眼睛懵懂惘然地看着来人。
傅闻蹲下身把小狗抱起来,摸它干净的皮毛,“这么些日子就不记得我了?”
小狗小声叫了下,凑上去舔了舔傅闻的脸,随后两只前爪扒着傅闻的肩,脑袋向后望,身子挣出去要往门的方向跳,亏得傅闻眼疾手快地搂住,才没让它从自己身上跳下去,“别找了,他没有回来。”
小狗好像听得懂人话,停止了徒劳无益的挣扎,把头缩回来,十分委屈地又朝他汪了两声。
“你想他?倒是很会挑人缠,知道他心软是不是?”傅闻摸了摸狗脑袋,走进房间,给空了的碗里补充了狗粮和清水,把狗放下来让它去吃。
小狗却没有立刻奔过去,而是绕着他脚边转了一圈,直到傅闻拍了拍它脑袋,“去吃吧,你的主人没事,很快就会回来的,别让他担心。”它才放心地跑去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
照顾好狗,傅闻直起身看了看酒店房间被啃咬过的地毯和凌乱环境,显然小狗独自呆在这受了不小的惊吓,把房间破坏了个彻底。
他叫保洁上来做了彻底的清洁和消毒,损坏的都照价赔偿,为了防止狗狗影响其他客人休息,这一层的房间都被傅闻包了下来,所以这两天并没有投诉。
等收拾好,他拍了小狗健康的样子给沈良庭看,沈良庭回说:它看着有些脏。
傅闻:等会让人带它去洗澡。
沈良庭:麻烦你了。
客客气气,规规矩矩,没有救了傅闻一命而挟恩求报的态度,也没有畏畏缩缩的小气。
傅闻看着这几个字,突然想沈良庭再自私一点,狡诈一点,无法无天一点,利欲熏心一点就好了,他明明有野心,有胜负欲,好强好胜,可要得这么坦坦荡荡,光明磊落,让人都不好意思要挟威逼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