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三月,春寒料峭。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地面的青石板被洗得亮。
素日热闹的街道空空旷旷,仅有远处几个挑着担子的小贩为了维持生计,撑着油纸伞卖糕点,阵阵吆喝声隐没在大雨中。
将军府门前的石狮子威严而立,看门的小厮聚在一起百无聊赖打着叶子牌,有一句没一句扯着家常。
前些年战乱纷纷,大钦同南蛮打得不可开交。凌大将军临危授命,硬是杀出一条血路,为大钦打下一片江山。
如今这江山社稷风调雨顺,当今圣上亦是给凌家换了新宅,朱墙黄瓦,奢华气派,便是将军府那一砖一瓦用得都是极好的材料。
豆粒大的雨点滴落在府中央的鲤鱼池中,溅起片片水花。
“也不知着雨什么时候停……”小姑娘撑着脑袋眼巴巴望向窗外,小声抱怨。
这姑娘约莫五六岁,唇红齿白,眉眼间带着稚气,样貌虽说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极讨人喜欢。
凌大将军唯一的女儿,自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性子倒是养得骄纵了些。
屋子点着暖炉,自然不觉得冷。桌上木盒里的小玩意儿堆得冒了尖,种类繁多琳琅满目。只是成日待在府中,未免太过无趣。
“小姐不急,”一旁的贴身丫鬟蔓宁不由笑着打趣,“过几日雨停了恰好出门踏青。”
凌浅扬起下巴,不冷不热道:“怕是那时踏青的兴致也没了吧。”
凌大小姐的脾性大家也都知晓,丫鬟婆子们来了宁瑶院皆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惹得这位大小姐不痛快,到时候免不了一通责罚。
可今日,却又有些不同。
宁瑶院的院门被急急忙忙推开,冲进一个小丫鬟。
凌大小姐独爱桂花,可偏偏只有宁瑶院桂花树种得好,凌浅便在此住下。只是这里太偏了,来来往往不大方便。
蔓宁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训斥几句便见那丫鬟的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小姐,”丫鬟气喘吁吁,半天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抽抽噎噎道,“前院……前院来了好些官差,说是奉旨抄家……”
凌浅霍得起身:“你说什么?”
小丫鬟两眼泪汪汪,道:“夫人说了,不论如何得护着小姐您出去。”
凌浅眉间狠狠一跳,哼道:“怎么出去?前院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叫我怎么出去?”
蔓宁嘴唇抖了抖,小声开口:“小姐,后院墙角有个狗洞。”
凌浅咬咬唇,的确,前些天蔓宁从洞中溜出去替她买糕点时她还笑来着呢。
可她,堂堂凌大将军的独女如今要钻狗洞?不行不行,凌浅下意识摇摇头,抬眸,看见眼前二人焦急的眼神又生生将心中的不满咽了下去。
这不是玩笑。
“行,”她叹了口气,“我听母亲的。”
……
“走水啦,宁瑶院走水啦!”哭泣声、雨声、惊慌叫喊声嘈嘈杂杂,诺大的将军府乱成一团,男女老少顾不上地位尊卑,抄起金银细软便往府外逃。围着的官兵面无表情堵在凌家大门前,手起刀落,鲜血淌了一地。
后院的墙角,凌浅提着裙摆一点一点向前挪着,雨水冰凉,将她的丝打湿。隐约中,她似是听见了不知哪个丫鬟的声音:“这可是我们小姐的闺房,你们怎么敢闯?”
官兵往地上啐了一口,一把将小丫鬟推开,语气中带着轻蔑:“什么小姐不小姐的,你们凌家啊,灭了!”
带着火苗的木架哐一声散了一地,霎时间火焰顺着木质地板蔓延开来,尖叫声盖过了官兵的叫喊。
火势愈来愈大,浓烟滚滚,呛得人昏昏沉沉。烧断的木柱倒下,连带着压了几间房。
出了后院,便是一片树林。
苍翠的树木密密麻麻,藤蔓缠绕其间,宛如自然的织锦。凌浅顾不上回头,提着裙摆向前奔着。裙角的泥泞隐没了它原本的颜色,头上的簪不知落在了哪,也不知是雨水亦或是汗珠顺着零零散散的丝滴落,砸在泥土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血腥味,她的手臂上,尽是被树枝划伤的口子。
凌浅目光有些呆滞,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只瞧见天色渐黑,耳畔边也再听不见嘈杂叫喊了。大雨越肆无忌惮,寒风裹着丝丝雨珠飕飕往衣服里灌着。她艰难地抬起头,只觉得腿沉得迈不动,视线模糊,西沉的太阳似乎离她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古木参天,林中,一段衣袂猛地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