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会跳舞的男人,舞台上只有他一个人,他一个人就是千万人——草原上的千军万马在他的舞蹈中都有。他的蒙古族服装在他身上显得异常潇洒飘逸,他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会动,有的时候,胳膊就像脱臼了似的,在空中舞动得如同千手佛一般。
动静结合。
光影结合。
明暗结合。
蒙古舞有许多表现骑马的场面,舞者在舞蹈中是一个骑术高超的战士,他一根“缰绳”在手,驱马自由前进,在飞马上拉弓射箭,箭在弦上,却并不射出,飞马在草原上驰骋,拉弓的姿势始终保持着——一个优美的而又充满力度的姿势。
台下的人全都屏住呼吸,看他那个姿势。音乐奇幻迷人,将人带到另一个境地。
一个人,却表现出声势浩大的战争场面,只有舞蹈才能做到。如果是电影,不知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和资金,而这个舞者,他一个人就解决了全部问题。
舞蹈是人类最初的语言,也是永恒的语言。
气势磅礴的日出景象出现在舞台上,舞者的身影越升越高,表现了成吉思汗大王升天的景象。英雄之舞正在徐徐拉上帷幕,而观众还沉浸在刚才光影流淌的舞蹈当中,那舞者的形象仍在眼前晃动,挥之不去。
散场的时间到了,全场灯亮,乔伊才发觉这个剧场很特别,舞台几乎占了整个剧场的一半,舞台很大,观众席较小,乔伊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剧场,仿佛是设计师在偶然之间犯了一个错误,把表演区和观众区比例搞错了。不过想想也对,生活中到处都是“表演区”而真正的观众是极少的。
从剧场里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雪蒂问乔伊想不想一起散圈步“雨后空气最好了”她娇滴滴的声音在黑暗里充满水。
“好吧,散步去,但我们不能走得太远,听说这一带不是很安全。”乔伊说。
“好啦,有我保护你,怕什么呀。”
“你?”乔伊看了她一眼,有点好笑地说“你别把狼招来就不错了。”
她们走出灯火灿烂的度假村,外面的山路很黑,星星又大又亮,两个女人一路说笑着,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山路上。前面的路是未知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她们感觉到了前方道路的凶险,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有个黑影从路边树丛里闪了出来。
那黑影叉开两脚,凶巴巴地站立在那里。不说话。
两个女人有些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样僵了一会儿,黑影倒“扑哧”一声笑了。
“瞧把你们吓的,”黑影说“要真是遇上狼,看你们两个怎么办?”他忽然发出干咳一般的笑声“嘿,嘿嘿嘿”那种凶险的声音在黑暗的夜里传得极远。
“真把你们吓着了?我是老占。”
雪蒂娇滴滴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她说原来是老占呀,您真坏,吓死我们了。乔伊记得雪蒂以前说过,老占这种人最好别得罪,他就是再没意思,也得在表面上对他热情些,否则他会撤回资金,或者要求更换主持人,总之他的话是有分量的。
老占说,外面空气真好,不如我们一起走远一点。
一路上都是老占在说笑话,雪蒂格格笑个不停,乔伊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晚安接吻
怀柔的研讨会结束,乔伊没给丈夫打电话,而是直接从车站往回赶。坐在返回城里的大班车上,一路初冬的景象使她感伤,世界就要变得冷冰冰的了,而家的感觉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知道今天晚上回家,家里一定没人。张晓光总是忙到很晚才回来,他一心只想往上爬“我就要得到那个职位了”“忙过这一段就好了”他常用心不在焉的腔调跟乔伊说话,那时他已吞下安眠药,准备就寝。
结婚后才知道,他有严重的失眠症。医生给他开出几条建议,其中一条就是“不要做过于兴奋的事”所以他每天吃了安眠药就一个人静静地躺着,但眼睛却闭不上,脑子里拼命地想问题,想单位里的事,人事安排,人事调动,谁是谁的人,跟了哪个领导才对路。话该怎说,白天说的哪句话可能得罪了某某,明天需要跟他解释一下——还是不解释的好?
他满脑子都是这些问题。
乔伊用钥匙打开家门,家里果然跟她预想的一样,茶几上干干净净,没有烟灰,没有果皮纸屑,没有一点儿人居住过的痕迹。那面红色的主题墙徒劳地热闹着,其实,这个家从没有热闹过,有的只是冷清。
小夏来过一次乔伊的家,她一进门就说:“你这个家,怎么一点人味儿都没有?”
“人有什么味儿啊?”
“人间烟火气呀,你们俩这日子是怎么过的?你看这厨房,连一星半点油烟都没有,当摄影棚拍照片倒是不错,日子不是这样过的。”
乔伊在自己的新家里倒真的拍过不少照片,也接受别家电视台的采访,家就像一个华丽的空壳,装饰很华丽,却没有什么实际内容。
乔伊回到家,冰箱里空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看来在她离开的这几天里,张晓光一次也没在家吃过饭,他都干了些什么,乔伊不得而知。家就像一张白卷,上面什么也没写。
“你这个家呀,当摄影棚倒是不错。”
小夏的话让乔伊觉得大受刺激,这样的家,结不结婚又有什么意思?也许小夏当初的劝告是对的,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白色温疫”把大家脑子都搞乱了,就仿佛无意之间按错了电钮,不该结的婚,纷纷胡乱组结在一起,弄出一些奇形怪状的作品来。
乔伊没有吃饭,用直口玻璃杯喝了一大杯牛奶,天气本来就冷,喝了一杯冷牛奶心里就更觉得冷。她站在镜前脱衣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裸体,觉得自己像个细长条的奶油冰棍,浑身上下都冻透了。浴室的门半开着,一缕乳白色的热气从半开着的门里袅袅地飘出来,她想象着里面有个人在等她,推门进去,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她看见自己的裸体就像别人的身体,浴室的光使她的脸和皮肤都微微有些发红,红中带一点淡金,据专业设计师说,这种颜色很能刺激人的性欲,但自从有了这间浴室,就总是一个人,也不知设计师说得对不对。
她在淡金的浴室里摘掉项链和手镯。
她把水的温度调到可以把人烫酥。
她要让自己舒服。
电话铃响。
浴室里有一只并联的白电话,造型就像一只静卧的小白兔。乔伊还记得当初挑选这只电话时,她跟张晓光两个人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情景,那时脑子里充满不切实际的空想,以为结婚后两个人感情会更好,可婚后两人的关系却反而有了距离。
乔伊用一只湿漉漉的手抓起电话。从电话里冒出来的声音竟是老占。老占很喜欢打电话来捣乱,分手不到24小时,这已经是第三个电话打来了。
“哦?”他迟疑了一下,说:“你在洗澡?”
“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