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台上,百工坛前,石岐和绯被叫到了佑山长面前。“为什么是我?“石岐这样问佑山长。
“为什么不能是你?”佑山长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反问她的学徒。
“没……没有。为拜师仪式做香炉,这事儿,玻璃不是一个常规的选择呀。”
“传统之上做些创新也很好。是暮蕊西席推荐了你,说你上次的那樽玻璃雕塑很有想法。”
暮蕊西席?一定是玉琪那家伙!石岐暗自怪玉琪多事,等着我会去找你算账。
只听佑山长又对绯说:“还是请你来做香,辛苦。去年用了篆香,今年用线香吧。给香炉的造型设计多些余地。”
石岐问:“有多长时间完成?”
佑山长看了看日晷:“从现在开始,三日后入坛试香。”
“三日?”石岐抱怨道,“完了,这下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回去找玉琪算账的机会?
佑山长让出了自己的窑。他们到时,窑炉已经烧上了,材料摆了一地。其中一样,是一大块黑沉沉的东西,像木头又不是木头,像石头又不是石头。
石岐走到那材料面前,好奇地用手摸了摸,又低头闻了闻,还是辨别不出是什么。
“这是沉香。”绯抚摸着它,露出了难得的温暖笑容。
“这木头怎么有木纹,却没有年轮呢?”石岐问道。
“因为沉香不是木,是木的伤口。”
“伤口?”
“古来常说“沉檀龙麝”,沉香自古以来便被
列为众香之首。通常三十年以上的成树,才会长成很好的树脂腺。这时候,若有刀斧伤深达树干木质的部分,伤口会被霉菌感染,于是木质部里的树汁异化为膏脂,将四周组织封闭阻断。这是树的自救。”
绯隐约记得四岁那年与父亲一起上山割沉香的时候。记忆久远了,便比梦还模糊,只余下袅袅婷婷的影子。那天的晴日与柔风中,她遵照父亲的指示在树上割下了一条口,看着树为了疗愈这伤,分泌出清亮的黄色树脂。幼年时候的绯想去抚摸,却又有些不敢。
沉香需要十年乃至成百上千年方可形成,可去恶气、补五脏、清人神。如此多的好处,皆因为它本就为了疗愈而生。树脂一点一点聚集,星移斗转,方成了如今绯手中捧着的沉香。绯默默念道:“上神有灵,百工有心。曲成万物,协创此形。”半透明的暗色芽灵们绕着她与绯之灵,仿若远微的仙梵,牵着她踏着空静。
待她回过神来,原本放沉香的地方,现在已经只剩粉末。绯指挥着绯之灵,精心收集起了每一颗粉粒,站起身。
“你都已经做好了?”石岐惊讶。
“还早得很呢。线香需炮制和配伍,如配药一样。”绯进了另一间房,石岐一直跟着她,在后边不停说话。
绯沐浴洗手的时候,石岐说:“我到处都找不到阿达的百工灵。”
绯指挥百工灵将沉香芽灵打散的时候
,石岐问:“是不是意味着她出现了危险?”
绯领着百工灵将大的沉香碎片束成一束、放在一边,又听见石岐问:“你就不想赶快找到阿达吗?”
“你告诉我怎么找,你说我就去做。”绯终于抬起头看着石岐。
石岐被绯问住了,意识到面对迷茫与恐惧的,远不止他一个人,于是低下了头:“对不起,我忘了你也很担心她,更何况你也有危险。但朋友不见了,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石岐不忍也不敢将那个字说出来,“大难将至,我实在静不下心来。”
“那又如何呢?徒然焦虑,不如坐下做工,你我百工族人在这个世上生存,所凭借的,不过是百工灵所成的作品罢了。”绯抓紧了手中的香料,“再者说,树用了多少年,才将伤口化作了如此珍贵和美丽的沉香,因缘巧合才到了我们的手中。我们既然懂得那伤痛,怎么忍心辜负?”
石岐听了这话,有些羞愧:“我明白了。”
三日后,白玉台上,试香的时候到了。石岐和绯做好了样品,先须提交于百工坛,得到认可,再由佑山长组织学徒,生产出足够拜师仪式使用的数量。
石岐与绯恭敬地站在佑山长身后。佑山长高举双臂:“上神有灵,百工有心。入坛试香,醒旧礼新。”她话音刚落,百工坛中出了一道光之拱门,落在他们面前,石岐双手捧着玻璃香炉,绯举着一根线香,
轻轻插在中央。佑山长点上香,示意石岐一人进入拱门。
“我一人?”
“向来都是做香炉的进去试香。”
石岐闻言点头,顿时感到肩上担了些责任。他捧着香与香炉,来到门内的绿洲静水前,香炉浮在水面上,水中倒影悠悠荡荡。
这时石岐好像听见了佑山长的声音:“随香而行,离形去知……“
“这是坐忘幻境吗?”石岐周围,仿似出现了一团浓雾,浓雾的尽头,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光点。
役界中的阿达,在同样的浓雾中,脑海里反复回放石墨被带走的那个瞬间。她追悔不已,如果她对石墨一直提醒自己的危险能多一点儿警觉,如果她能早一点儿拉住石墨的手,如果……悔恨让她想找石墨回来,但恐惧令她的身体无法动弹,黑色泡泡好像随时会蹿出来把她吞没,于是她只能蜷缩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之间,头顶现出了点儿光亮,驱散了周围的一部分雾气。阿达抬头,一个粉蓝色泡泡直直地飘到她跟前。走来的这一路,她眼里都没有粉蓝色泡泡,在这样的情况下见了,更觉得亲切可爱,忍不住伸手打破了它。一樽燃着香的玻璃香炉,出现在她的面前。这香炉,是一棵树的模样,渗了红色的叶子努力伸向天空,烟萦绕其中,如这树的魂,沉香屑簌簌落下,铺在树底,成了树根扎进的泥。
“入幻似真……这是,
坐忘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