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爱军不言语了。
“小时候我跟他们就不亲近,你是知道的,只记得现在见不到我人,那时候,我想见他一面有多难?恨不得找勤务兵先登个记才好。事事看我做得不对,最好我软成一团泥,随他捏个什么形状出来,再放窑里一烧,我这辈子就算被他定型了。”
爱军慢慢地说:“感情是处出来的。躲开这么多日子,只能越来截止远,越处感情才能越好。”
解放望着窗外,一笑:“可不,感情越处越好。可是那管什么用?现实的事儿,半点不由人!”
“不管怎样,回家去看看,没有跟自个儿的爹妈认真生一辈子气的。你并不能懂得没有爸爸的苦。”
解放不答,但是爱军的话,他不会不听。当晚就回了家,却又与父亲大吵一通,连夜回了宿舍。
第二天,爱军看见解放的颧骨青肿起一片,爱军拣了毛巾浇上热水递过去给他热敷,解放接过来胡乱地擦一把问:“劝啊,你今天怎么不劝啦?昨儿没说出口,今天我支楞起耳朵来听你劝。劝我跟你一样去结婚,老婆孩子热炕头。”
爱军不语。
解放压低了嗓子咬着牙,眼睛里盛了莫名的怒气而显得黑得不见底:“女孩子条件不错,老战友家的姑娘,门当户对,在厂医院做药剂师,多好?人嘛,都得走这一步,你就这么劝我,我准听你的,从小到大,你哪句话我没听?”
爱军死盯着解放愤怒压抑的脸,还有他额上那随着话语突突跳的青筋。
解放,我怎么开口?他想,用什么口吻?用什么立场?
我们在感表上无限接近,在理智上,却只能咫尺天涯。
爱军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却又被解放一把抓住:“对不起,对不起!”
爱军转过脸来对他说:“晚上来我家吧,叫我妈给你煮个鸡蛋敷脸,青脸獠牙的,还美呢!”
解放笑了:“有炸酱面吗?”
爱军说:“滚一边儿去,没有!”说完,也笑了。
这是间小小的休息室,有工人进来,跟两人打招呼,爱军拿起桌上的水喝一口,走了出去。
解放慢慢地收起笑容。
往冷里走了,但还未到供暖的日子,脸颊是冷的,可是伤处是热的,冷与热交织在一起,理不清的头绪,道不明的滋味。
过了没两天,车间里平日就很热心的陈大姐在午休时挨个儿地凑份子钱,大嗓门儿说笑着:“好事啊,大家凑一点,讨个喜庆,结婚哦,男人一辈子最得意的就是这会儿啦。”
有工人开玩笑道:“大姐,你回回都这么热心干嘛?你儿子才刚十来岁,抱孙子把份子钱再收回去还得等好些年呢,莫不是你想踹了你家老刘再当一回新娘子?”
大姐笑骂:“放你娘的屁!这么抠门儿,难怪没有姑娘肯嫁给你!”
说笑归说笑,大家也还是二块三块地把钱递给陈大姐。
爱军满耳朵里只听见“结婚”两个字,四下里看看,解放不在。
大姐这时走过来,爱军问:“大姐,是谁要结婚?”
大姐诧异地扬扬粗短的眉:“你师傅要结婚,你做徒弟的不知道?”
不,他们好久不说话,连相互看一眼都很少。
“蔡师傅要结婚啦?”
“可不!姑娘是通县的。就这个月月底就办事儿。”
爱军掏出五元钱,递给陈大姐。大姐说:“哟,小蒋,这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