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沈瑞帶兵協助這幾府清剿了逆藩餘黨,到底出殯的是沈瑞生身父親,也有不少不知沈家父子關係內里詳情的人是來表達感謝之意的。
這兩日京中又有消息傳來,王華王閣老以老病為由致仕了。
這是擺明了給他兒子讓路。
待寧逆被押解到南京獻俘後,朝廷論功行賞,王守仁憑藉平叛大功,又有王華如此鋪墊,想來必能一舉入閣。
別看沈瑞岳丈楊閣老丁憂了,這眼看他師父王守仁又成閣老了,沈瑞後台始終不倒,同樣又有剿滅逆藩餘黨的功勞,只怕還能再升一升。
故此這一日,從沈家坊到縣城西門,這四里來長的路上,官場中人的祭棚、祭桌接連不斷,甚至沈家各房親族與姻親故舊的祭桌都擺不下了。
數百人的送葬隊伍浩浩湯湯,途經一座嶄的石橋,有人不由奇道:「不是入夏發水沖毀了麼,幾時多的橋?」
便立時有人得意道:「就是這兩個月搶著修上的,是源大伯娘的織廠捐出今年的紅利來建的!」
因此次送的正是「四房源大老爺」,便有上了年紀的人講古,說起源大太太昔年種種義舉,以及朝廷都認可,還贈四品恭人,賜牌坊等等。
眾人紛紛稱頌不已,又有個年輕後生喊道:「這橋當叫『賢婦橋』才是,好叫後人都知道源伯祖母的善舉,也讓族中多出些這樣的賢婦才是!」
這話落在路祭桌邊一書吏耳里,立時便記在心間,想著回頭定要與知府老爺稟報。
這知府剛升來松江府不久,正是要和本地大族好好相處的時候,立碑「賢婦橋」不正是個好機會!
距離縣城五里外的西山陽坡是沈氏一族墳塋地,宗房一脈的墳地在西山中麓,往下放射狀是內三房、山腳下是外五房。
早有請好的陰陽先生,在福地位置著人打好九尺深坑,吉時一到,陰陽先生便會指揮槓夫「登坑下葬」。
沈海這邊因海大太太賀氏尚在,因此是他先入土為安。沈源那邊則是要將孫氏起墳,將夫妻兩個併骨重埋。當然,併骨只是靈柩在一處,並不會開棺。
沈瑞看著沈瑾等撒土舉哀後,幾十槓夫們輪流填土,兩刻鐘不到就已掩埋好起好墳頭,誰也沒發現什麼異常。他這才暗自鬆了口氣。
一應儀式結束後,眾人回程,便不聚在一處,三三兩兩各自回還,又有車馬來接女眷們回去。
沈瑞沈瑾等兄弟幾人倒是並肩而行。
沈瑾說起族學,他上次丁憂時便是接管了族學,此番準備照舊,更有了些想法,一一說與沈瑞、沈理聽。
又有沈琴說起青澤書院、沈寶說起蓬萊書院種種,大家一起討論起來。
不一時又走到那石橋上。
出殯時沈瑾這抗幡孝子是走在隊伍前頭的,又有鑼鼓哀樂又有哭聲,聽不到後頭那些竊竊私語。
而這會兒安安靜靜的走來,便聽到一些族人或是路人講這「賢婦橋」,講那沈門賢婦孫氏。
今日看見孫氏棺槨時,沈瑾回憶起當年嫡母待他的種種好處來,那墳前痛哭,與其說是哭沈源,不如說是哭孫氏。
這會兒再聽這些人說來,心下五味陳雜。他知道這橋實際上是楊恬以孫氏名義修的。
楊恬同族中表示,沈瑞繼承的孫氏遺產織廠商鋪,每年都會抽出部分紅利來,以孫氏名義繼續做善事造福鄉里。
而楊恬自己又同婆婆徐氏,連帶何氏和琦二奶奶蔣氏,出銀子修了華亭縣幾處路。
松江府的積善堂,也是當年自山東登州府學來的,據說,就是楊恬所創。此番楊恬回來亦有大筆捐贈。
而他妻子張玉嫻呢,侯門千金,自命不凡,也開了織廠,卻是想走貢品這條路撈錢,結果她大姐張玉婧那邊冒貢品被查封,她才死了這條心。
此次回來又聽說6家靠海貿發了家,便又想走海貿路子了,攛掇他也買商船。
來來去去都是賺銀子,從來也沒想過捐銀子積德行善。
可他能說什麼?
說了,她一旦詰問他起復的銀子從哪裡出,他是根本答不出的。
無論他想還是不想,岳家花了大筆銀子為他謀官都是事實。
扶著那橋欄石柱,沈瑾忽嘆了口氣,向沈瑞道:「是我無能,沒給母親一個更高的誥命。」
當年孫氏就以「賢婦」被知府蔣昇請封為四品恭人了,而沈瑾這個兒子如今也只有五品,自是沒有為嫡母請封低一等誥命的道理。
沈瑞也是剛剛聽到這「賢婦橋」的名字,不由大為震動。
楊恬修橋鋪路他是知道的,她在山東也是常做善事,回來松江要做些什麼全憑她心意,沈瑞並沒在意。
不成想,眼前這,便是他先前一直尋找的「賢婦橋」。
他也忍不住上去摸了摸那石柱,卻已是想不起前世所見那橋是何模樣了。
那前世的種種,就像是水月鏡花……
正自恍惚,忽聽得沈瑾這樣一句。
沈瑞看了看沈瑾,忽的一笑,道:「這是她自己賺來的誥封。沒靠丈夫,沒靠兒子,是她的善良,為自己,賺得誥封,光耀門楣,澤被子孫。這比什麼都榮耀,不是嗎?」
他微昂著頭,那語氣里,帶著無盡的驕傲。
沈瑾一呆,他好像許久許久都沒見過這樣高昂著頭、驕傲說話的二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