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亦和那只眼睛对视的一瞬间,心脏蓦然一沉,仿佛跌进了那只漆黑幽深的眼睛中的万丈深渊。
这个男人竟然是陆夏,傅亦以为在此监视他们的人只有覃骁。但是当他拔腿冲向门口时,傅亦用比他更迅猛的速度抢先一步挡在门前,然后踩住他的膝窝扭住他的胳膊把他制伏。杨开泰立刻摘掉他脸上的口罩,惊道:“陆夏!”
陆夏被迫跪在地上,在忽然亮起的灯光下显得无所适从,就像从地底被赶出来的老鼠一样满脸仓惶,愤怒地低哮:“放开我!”
傅亦用膝盖抵住他的背,腾出一只手把房门锁死,然后从后腰拿出一副手铐铐住了陆夏的双手。他还没见过陆夏,今天见到了,只觉得不愧对陆夏古怪的履历。这个陆夏高高瘦瘦,看似没有几两肉,但是刚才他和陆夏交手,陆夏的力气竟出奇地大,傅亦被他一肘子顶到胸骨不说,手腕在他挣扎时险些被扭脱臼,小臂肌肉也有些拉伤。
他把陆夏铐上后就退开两步,左手抓着右手手腕,忍住骨头衔接处和肌肉撕拉的疼痛,因为右臂无力,所以只好蹲下身子,紧皱着双眉沉声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陆夏紧紧靠着门板,把脑袋藏在屈起的长腿之间,干瘦修长的身体在白炽灯的照射之下蜷缩成扭曲的一团,好像在拼命地躲避人群,躲避灯光。
杨开泰很激动,冲过去质问他:“你是凶手?!”
只有在面对质疑时,陆夏才会和其他人有所交流,吼道:“不是!”
傅亦目光沉沉地看着陆夏,他发现陆夏并不是在恐惧警察,而是在恐惧此时的环境,这个飘荡着周世阳亡魂的地方。
他把杨开泰叫到身边,给了陆夏一些私人的安全空间,随后道:“陆先生,如果你不解释清楚今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就可以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把你带回警局接受调查。”
陆夏垂着头喘了几口粗气,等待全身紧张的肌肉略有放松后,才说:“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任何人。”
杨开泰神情高度紧张地看着蜷缩在门口的陆夏,随时准备扑过去质问他的模样。为了防止杨开泰一时冲动,傅亦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拽下来,然后索性坐在了地板上,用左手轻轻按压肿痛的小臂,看着陆夏说:“我问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杨开泰发现傅亦肌肉拉伤,于是把傅亦的胳膊拉到自己怀里,手法纯熟地在傅亦手臂上按摩,如临大敌般盯着陆夏:“你说啊!”
陆夏被他们一来二回地逼问,像是感到羞愧般低垂着脑袋,涨红了耳根,道:“你们上次从医院离开后,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在传我是个杀人犯,还怀疑我的失忆是装出来的。但是我很清楚我没有杀人。我讨厌你们,讨厌人群,但并不代表我会杀死你们!”
傅亦看着他沉默片刻,轻巧地丢出一个圈套:“那你回到命案现场,是想找回自己的回忆吗?”
岂料陆夏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终于肯正视傅亦的脸,问道:“命案现场?这间房,不是我出事之前住的房间吗?”
傅亦忽然感到有些气馁,眼前此人被迷雾困扰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他有种一拳挥空的失落感,道:“你的房间在隔壁,这里是发生命案的房间。”
陆夏埋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丝冷淡的笑意,对傅亦说:“就因为我在隔壁住过,所以你们就怀疑我?怀疑我杀了人?你们警察查案的手段难道仅剩下用瞎猫去逮死耗子了吗?”
杨开泰瞪着眼喊了一声:“你老实点!”
他面相太嫩,就算做出一副凶相也是威喝不足滑稽有余,想要震慑嫌疑人只能在音量上下功夫。只是他没控制好力道,一嗓子喊出来,手上也用了劲儿,险些捏断傅亦小臂上一条青筋。
傅亦忍不住轻轻“咝”了一声。
“对对对不起啊傅队。”杨开泰慌慌张张地撒开手。
傅亦说了句没事,然后站起身对陆夏说:“走吧。”
陆夏本以为他会把自己带回警局,没料到这个温雅持重的警察把他带到了107号房。107号房也被刑警搜查过,没有值得被列入疑点和证据的线索,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傅亦让楼下保安打开了107号房,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看着在里面乱转的陆夏的身影。
杨开泰站在他身边,不放心道:“他不会趁机动手脚吧。”
傅亦摘下眼镜,捏了捏眼角,道:“现场没有机会给他动手脚,如果他想动手脚,也只能在心里。”
杨开泰:“心里?”
此时陆夏从卧室和卫生间转出来,站在客厅,眼神空洞,满脸茫然,转头四顾,却不知身在何方。
傅亦看着陆夏貌似在低头思索的侧脸,没有镜片遮挡的双眼湿润又平静,像沉静的净水,他说:“他好像,想起什么了。”
杨开泰连忙看向陆夏,只见陆夏的头颅像是被折断了似的,下巴几乎抵在了胸前,眼睛里的迷茫越来越深。忽然,陆夏向门口转过身,抬头往高处看去。
在那一瞬间,杨开泰看到陆夏身形一震,像被一阵烈风吹袭般失去重心,双腿一软,竟跌坐在地上,瞳孔被击碎了一样,眼中神色凌乱又分裂,随之涌出的还有深埋在眼底的那些惊诧的暗流。
傅亦走进室内,仰头往陆夏目光投向的地方看去,看到门框上部的墙壁上用喷绘画了一幅几个英文字母构成的图案,那是蜀王宫的logo,每个房间都有。
陆夏仿佛被那个logo所惊吓,面上的血色在短短几秒中褪尽,像是灯光打在一摊碎玻璃上,眼中反射出凌乱又冰冷的光芒。
傅亦回过头,目光极其复杂地看着他,问:“你想起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