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眼中暗沉,冰冷,冷得一丝光和热都没有,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又道:“不,你还是会骗他,因为你已经在自己的未婚夫和自己的养父间做出了选择,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了保护自己的未婚夫,究竟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吴晓霜眼中含着泪,做出最后的苦涩又无力的挣扎,颤抖着苍白的嘴唇说:“世斌,已经死了。”
楚行云静止不动地看她片刻,从唇角露出一丝冷然的笑意,猛然站起身走到她正对面的审讯桌后的那一面玻璃墙前,敲了敲墙面。墙壁色光一闪,隔壁审讯室的全貌出现在透明的玻璃后。
于是,吴晓霜看到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是她口中已经被养父杀死了的孙世斌,而她的养父被乔师师搀扶着站在墙边。吴耀文佝偻着腰背,双手不自然地僵直地举在身前,即使手上的镣铐已经去除,但他手上似乎还捆着一副无形的枷锁,沉重得让他放不下手,直不起腰。他像一头耗尽命数和气血的老牲口一样依靠在乔师师身上一声声喘着粗气,用那双僵直又浑浊的眼睛看着孙世斌。他的眼珠就像落满灰尘的镜面,已经老旧污浊得映不出任何人的身影,看不到任何愤怒抑或是悲伤的情感,他已经被子女的谎言和欺骗折磨得衰朽不堪,像一具从棺材里拉出来的行尸走肉。
这个本来可以大隐于市的老人,赔上一生积累的功德,偿还的愧疚,坚守的善良,就这样在儿女亲手设计的一场骗局中化成泡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晓霜看到孙世斌的那一刻,被吓到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起身动作太过迅猛,眼前一片黑天昏地,天旋地转,几乎昏厥。
她抬起酸软无力的手臂扶着椅背撑住自己沉重的身躯,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但她面容依旧茫然,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悲从何来,又为何事落泪。
楚行云深沉地看她一眼,然后走到门口打开审讯室的门,把在门外等待已久的夏星瀚叫进来。夏星瀚的律师想要跟随,被他制止。
夏星瀚依旧不信任楚行云,把楚行云视为跟郑西河一类的怪物,他正欲拒绝单独和警方谈话,就听楚行云对他说:“你难道不想知道杀害陈蕾真正的凶手是谁吗?”
夏星瀚面带疑虑地看着他:“不是贺丞吗?”
楚行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贺丞是凶手,我陪他一起死在你面前。”
他立的死誓给了夏星瀚踏进审讯室的动力,于是夏星瀚看到了站在房间中心的女人。这个女人神色恍惚,目光惊疑不安,她虽然在哭,但是在她脸上找不到任何悲伤的情绪,倒像是敬业的演员一时入戏后无法抽离悲伤的情绪,却已经抽离了角色,忘记了为何悲伤,只是徒然且苍白地落着泪。
楚行云站在他们两人中间,三个人的位置形成一个三角形,每一方都不肯向任何一方靠拢,每一方都很坚定。
“现在,复述你杀害周思思的过程。”他对夏星瀚说。
夏星瀚根本不惧自己犯了命案,甚至他很自豪,很得意,周思思的亡魂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祭奠,如果没有楚行云横插一杠,他甚至能顺利杀死贺丞。
“你让我说多少遍都可以。”夏星瀚那双和楚行云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眼里泛着血红的光,杀戮已经将这名俊俏的少年变成一名食人的怪物。
他说:“蕾姐跟我感情好,她什么都告诉我,包括她被周思思哄骗,被周思思介绍给一些大人物。是她告诉我在一次假面宴会中她遇到一个戴着蝴蝶面具的男人,那个男人很喜欢她,还约她第二天出来吃饭,但是我却再也没接到她的电话,直到她的尸体在江水下游的浮滩被发现。我知道是谁杀了她,警察却不知道,你们警察连我都不如,我在贺丞的书房里发现的面具足以定他的罪,可你们却视而不见——”
楚行云冷声打断他:“别岔开话题。”
夏星瀚冷哼一声,接着说:“我接近周思思,就是想知道蕾姐死前接触的都是哪些人,后来她把我介绍给江召南,江召南又把我介绍给贺丞。我在贺丞家里度过的那一夜里其实我有充足的时间杀死他,但是悄无声息杀了他太过便宜他,我要揭露他的真面目,所以我偷走面具,取走他的指纹,开着他的车接走周思思,把周思思带到监控盲区的高速上。就像贺丞杀人的方式一样,先把她强奸,然后杀了她。”
楚行云:“所以你承认是你杀了周思思,模仿‘蝴蝶公爵’的手法,是为了把‘蝴蝶公爵’引出来。”
夏星瀚供认不讳:“没错。”
楚行云又看向吴晓霜:“现在你复述在玫瑰庄园参加宴会的所见所闻。”
吴晓霜花费了很长时间才认清所处的境地,她还是不敢相信楚行云把她的谎言拆到最后一层,仅剩最后一层真相。楚行云好像什么都知道,他就像一个能够读人心思的怪物,洞察力精准得恐怖,敏锐得诡异,她忽然对这个她一直以来敬而远之的警察产生浓重的恐惧,比谎言被拆穿还要更深层的恐惧。
她往后退到墙边,用双臂护着小腹,埋着头,负隅顽抗。
然而楚行云此时没有时间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猛然皱起眉头,冷冷道:“如果你不老实交代,我们就有权扣押你,甚至可以把你关进拘留所,到了拘留所,你觉得你还有条件让你的孩子在你肚子里待到临盆吗?!”
这一招或许对每个新生母亲都奏效,吴晓霜也不例外,只不过她比普通女人更聪明,身处无路可退的绝境还不忘和警方周旋,道:“如果你给我宽大处理,我就配合你。”
楚行云眼睛微微一眯,被她逗乐了似的,冷笑道:“你想要什么宽大处理?”
吴晓霜眼里渗出泪,但她依旧顽强:“我不想坐牢。”
楚行云不为所动道:“你现在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跟我谈判,如果你不说,你的未婚夫也会说,反正你的未婚夫涉嫌经济犯罪,数额巨大,他不在乎罪名是否多一条,或许还会迫不及待地把你供出来分摊刑责,你想试试吗?试试人性都多么卑劣,自私?看看你自己就知道了,根本经不起试验!”
他说得没错,吴晓霜的确不敢试,她的虚张声势被楚行云打回原形,霎时陷入沉默,无声无息蹲下身抱住自己,浑身的盔甲像是剥落的墙皮般被肢解得支离破碎。
楚行云烦躁地看了一眼手表,指针即将指向七点。他忽然逼近吴晓霜,浑身裹着浓重的煞气:“是谁带你参加宴会?孙世斌吗?他帮江召南转移江家的财产,所以得到入场券?那他也没有理由带你参加,除非你从那个时候就萌发了制造孙世斌假死,让你的养父顶罪的念头,所以你需要一个杀死孙世斌的动机,被他带去宴会却遭猥亵侮辱就是一个很好的动机,你留下参加夜宴了对吗?所以你见过江召南,就是那个戴着蝴蝶面具的男人!”
吴晓霜回想起那个夜晚,就憎恨羞耻得抬不起头,颤声道:“是,我见过他。”
“继续说,帮你们制造视频伪证,把周思思的死推到孙世斌身上的也是他?!”
“是,是他。”
争取到一位证人,楚行云再次转向夏星瀚,对准夏星瀚那双惊疑不定的眼睛,说:“你听到了?江召南才是宴会上戴着蝴蝶面具的人,而且他把杀死周思思的罪名推到一个死人身上,为的就是终结这桩罪案,让被你引出水面的‘蝴蝶公爵’再次沉入水底,只有真正的杀人凶手才会用尽手段掩盖一切可以追查到凶手的线索,这么简单的逻辑你难道想不通吗?!”
夏星瀚一阵恍惚,一阵清醒,他一直坚信的杀人凶手就这样被楚行云推翻,让他不甘相信也不敢相信。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和贺丞是——”
“你说对了。”楚行云边向他逼近边冷笑着说,“我和贺丞就是狼狈为奸身心勾结的关系,我们两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都跑不了,那你他妈的还在害怕什么?无论你整倒我还是整倒贺丞,我们两个就都完了,现在有证据指向江召南也是杀害陈蕾的凶手,你为什么不敢站出来指认他?你是证人,我保你受到最严密的保护。而我是警察,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当然是我去做,如果我把江召南拉下马,是替你报仇,如果我不能把江召南拉下马,死的就是我。只要我死了,贺丞肯定生不如死,反正你左右都受益,横竖都替陈蕾报了仇,你还在犹豫什么?”
夏星瀚被他说服了,眼睛里再次浮现血红的光,狠声道:“谁说我不敢,我现在就控告江召南是蝴蝶公爵,是杀人凶手!”
“好啊,那咱们立案?”
“立就立!”
楚行云冲门外道:“傅哥!”
傅亦开门走进来。
楚行云:“立案,立刻带人搜查玫瑰庄园!”
楚行云大步走出审讯室,掏出十五分钟前就在口袋里不停振动的手机,来电显示是贺瀛。
“你在哪?”
贺瀛的语气依旧沉着。
楚行云疾步走向大堂门口:“江召南的案子可以立案侦查了,江召南现在人在哪?”
贺瀛道:“半个小时前就断联了,我不是让你联系检察院出面吗?为什么贺丞会参与进来?”
楚行云看着玻璃大门外的疾风骤雨,沉声道:“你放心,贺丞会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