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oo9年春天,像是某种警示一样,徐小青的手机突然在课桌里震动起来,来电是吴玛丽,吴玛丽直录之后,两人的联系渐少,吴玛丽也绝对不会在上课的时间来电,徐小青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埋在臂弯里,小声的接听了电话。
“小青,我看见薛华了。”吴玛丽的声音奇大,甚至盖过了讲课老师的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徐小青总觉得自己在之后短暂的几分钟里,脑袋完全是放空的。
徐小青翘掉了周末的一堂“直通课”,坐公交车去了晏大,按照吴玛丽在电话里说的那样,他们在晏大东门的冷饮店等她。
像吴玛丽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学霸,为了刷学分不得不去参加学生会评选。如果没有这插曲,吴玛丽恐怕永远也不知道,那个常被宿舍人花痴着挂在嘴边的“薛部长”就是当年和徐小青寻人不到的薛华。
而强大如吴玛丽,竟然神经大条的直接约见两位当事人。
这种最简单最直接的相遇,往往所带来的冲击和毁灭都是巨大的。
当时的吴玛丽,全然不知。
可是徐小青却是有所预见的,在公交车上徐小青挂断吴玛丽的电话,心口隐隐闷上来一股气息,她把头侧向车窗外,心里不住的在想:如果两年前她找到了薛华会怎么样呢?时间再推进两年,当时离开渝市之前,她如果下车和他道别,又会怎么样呢?
她和薛华从来就没有过交集,一切都是徐小青的想象和一厢情愿罢了,徐小青完全可以不来赴约,但她说服不了自己,就像要来完成某一种仪式,她得亲自向从前的一切告别。
冷饮店的位置比较偏僻,上课的时间来人也比较少,徐小青在落地窗前认出了吴玛丽,她一手支着脑袋,笑容恬淡的望着徐小青,而她身边位置上气质出众的帅哥,在瞧见徐小青第一眼时,笑容似乎有所塌陷。
“你怎么才来?”吴玛丽早为徐小青点了香蕉果汁,在她落座前推了过去。“不用介绍了吧?”
徐小青下意识的看向薛华,薛华满心的疑惑直接用眼神表达出来:“怎么?我们认识?”
这话是问吴玛丽的,二人同在学生会宣传部工作,上午刚刚结束一场校园招聘会的策划,都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工作t恤,薛华长相没有太大的变化,从前微冷的气质倒是变得有些阳光,和吴玛丽的颜值和气场就像一对儿登对的情侣。
“这是我高中同学,前年你不是高考直录进了晏大吗,她可是你的粉丝。”吴玛丽明眸扫向徐小青,嘴角轻笑,无言的鼓励。
徐小青只觉得当时情景恍如隔世,但再次见到薛华,她的心境是怎么都不能平静的。不知怎的,徐小青突然想知道,薛华到底记不记得她这个生命中的小小过客。
徐小青微笑:“师哥你好,我叫徐小青。”
初中愚人节那件事闹的那么大,换做别人恐怕要记一辈子,可薛华的反应却这样平淡:“你好,我叫薛华。”
正如徐小青预料的,薛华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徐小青片刻分毫,真不知道是该伤感还是该庆幸。
薛华是晏大现任校草,不仅是金融系的才子,读的还是双学位。坐在他和吴玛丽身边,徐小青觉得自己无论是气场还是内涵都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薛华一如从前那样遥远,可能这个男孩在徐小青的生命里,就如同神明一般,只能远远的看着罢了。
如果这就是徐小青和薛华的结局,那也算得上是圆满,徐小青或许会在心底最干净的地方为薛华留一方净土,或许在某一个美妙的时刻会突然回忆起这段无始无终的暗恋,自此之前,薛华于徐小青来说,都是美好的。
回学校的中途有一家美绘店,徐小青步行走了一段距离,买了铅笔和画纸,再出来的时候路灯已经亮起来,她站在路边准备叫车,却看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正停着一个人。
薛华皱着眉,站在离她几丈远的距离,神色漠然。
徐小青下意识的转过身,虽然半个小时前才刚道别,但如今的薛华看起来像是另外一个人。
“我对你做过什么?”清清淡淡的语气,在人来人往的街路上也依然清晰可闻。
“什么?”
“我到底对你做过什么,才让你这么的阴魂不散?”
碎冰一般,凛冽而伤人。徐小青望着他,彻底愣住了,
“我知道你被收养,生活不错,但徐小青我希望你明白,无论是在渝市还是在晏州,被你这种人喜欢只会让我觉得恶心。离吴玛丽远一点,你不配做她的朋友。”
春夏交替的一阵微风在丝间悄然拂过,远远近近的车灯扑朔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她此时的心情。徐小青望着薛华远离的背影,一动不动,心脏里像是错乱的鼓点,像是画好了的完美皮肉被人“刺啦”一声尽数撕碎。
这一晚徐小青睡的并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吹了冷风,入睡前她已知道自己有些低烧,但她不打算吃药,像是某种意义上的放纵,把浑身的铜墙铁壁全都撂在一边。
也正如她预见的那样,徐小青梦到了渝市,她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她早该忘了这个地方,可清晰的街路,恍如真人的街坊都提醒着徐小青:那才是你的家,那里才是你的真面目。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幕落下,徐小青仿佛穿着当年那件潮湿的棉袄,一个人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万家灯火中的每一盏都像是对她的嘲笑。
她看见了董向莲,看到了孙琳,看到孙以真和董连杰,还有目光怜悯也躲闪的舅舅,他们一个一个走到她的面前,用各种表情和声音说着同样一句话:
“你让我觉得恶心。”
再然后是薛华,他站在清冷的路灯底下:“被你喜欢让我觉得恶心。”
紧接着是吴玛丽:“和你做朋友让我觉得恶心。”
再后来程安筠和许璐都走了过来:“徐小青,你让人恶心。”
徐小青在睡梦里拼命摇着头,无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大爸的声音,小妈的声音,当吴城树的声音贯穿耳膜直抵心脏的时候,徐小青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
“别走……”
眼泪混着汗液氤氲模糊了面孔和视线。
后来周澜湘告诉徐小青,那天晚上她烧的实在可怕,抱住吴城树哭得像个孩子,吴城树哄了足有半个小时,才让徐小青渐渐从睡梦里转醒。
而醒来之后的事情徐小青是记得的,她清晰的感受到心脏实实在在的落了下去,整个人也不再飘浮无靠,来自于吴城树的眼神和体温,令她暂时忘记了噩梦和痛楚,像一针麻醉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