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两人下楼,街坊邻居围了一群人在小区花园里,不用想也知道是来瞧热闹的,周海平开着那辆捷达刚一离开,同一栋楼住着的李家老太太便赶过来搭讪:“是小青的亲爹找来了吗?”
董向莲好面子,虽然心里边犯着嘀咕,嘴上却硬撑着笑说:“是她爸那边的人,说是一个月就接我们小青去省城。”
应付完一众街坊,董向莲赶紧回家,吴城树最后那个反应让董向莲十分没底,她感觉事情像是被她搞砸了。刚进家门,丈夫孙刚就低着嗓子埋怨:“你怎么能出口就要四十万呢?你有没有脑子?”
“我琢磨着怎么都是省城的人,四十万亲戚朋友借一借没有问题的。”董向莲急的在客厅里团团转,她怎么忘了,之前等不到希望的时候,给徐小青想到的退路是十八岁以后就嫁了,要上十万块的聘礼给以真当嫁妆,小城里十万块已然是不菲了,谁成想徐舟留给小青的钱就有十一万这么多。
想到徐舟留下的十一万,董向莲脑子里“铮”的一声:“不对啊,我虽然要了四十万,但他们还掐着小青那十一万块钱呢,这么算起来他其实只给了我们二十九万,二十多万而已,不会把人吓走的。”董向莲拍着胸脯,好像挽回了一条命。
徐小青坐在床上听着两人毫不避讳的谈话,心里比之前更凉了一截,就像最初只不过在心里戳了个小黑点,逐渐的让心底沉出灰暗的一大片,把整颗心脏都包裹着,像要死了一样。
房门传来“咚咚”声,董向莲平生第一次敲这间卧室门,门被开启又被关上,董向莲坐在以真的床铺上瞧着背朝外躺着的徐小青:“小青啊,这么多年你算是等到了,舅妈朝那家人要钱,不过是想让你过的更好,如果就这么便宜的送给人家,人家反而不把你当回事,这些钱舅妈替你攒着,你以后在那边要是过不下去了,你就回来,舅妈给你找个好婆家。”
董向莲知道徐小青没有睡着,她过来说这一句话,就如同来完成一种仪式,企图抹掉回忆的仪式,以及掩盖自己心里打算的仪式,在她走出这间房门之后,一切也都变得理所应当,就像是古时候造反都需要师出有因,董向莲的因,便是嘴上说的那句“为你好”。
不知道为什么,徐小青此时并没有对未来怀揣忐忑,她瞧着墙上一小块儿黑斑,忽然想,如果那两个人从此不再出现,那么董向莲会不会后悔一辈子,一想到董向莲做梦都会被气醒,徐小青压抑的心脏才稍稍舒缓一些。
渝市实在是太小,第二天徐小青的事就被传的沸沸扬扬,渝市二中自然也是消息的集散地,徐小青又一次成为全校师生注视的焦点,不管省城来的人是不是有钱人,但能够从小城到省城里去,全校都觉得徐小青的命不赖。
可能是当焦点当的有些频繁了,徐小青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宿舍,都还是从前的样子。她也稍稍往学习上努了一些力,虽然自己也知道现在努力已经为时已晚,但如果那两个人真的会回来,她不想用这么潦草的成绩来迎接新的生活。
虽然她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新的生活。
徐小青的担心一向很准,她经历了史上最炎热中考季,不仅考试成绩没有出现奇迹,她人生的奇迹也迟迟没有再来,时间过了两个月,那天出现在渝市的两个陌生人,仍然杳无音信。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徐小青竟觉得这一个月比过去的十年都难熬。中考成绩已经出来大半个月,孙刚和董向莲的心似乎并不在孙以真和她的中考成绩上,徐小青每一次从房间里出来,每一个见到她的人,似乎都在用眼睛询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家里一天比一天安静,空气里总是氤氲着什么。中考结束一个月后,孙以真已经开始准备高中升学的琐事,她以压线的成绩考上了渝市二中高中部,小青也收到了一张从临市寄过来的职高录取函,但没有人关心。
这天乌云闷着一场大雨,在渝市的上空沉甸甸的压迫着,被等待的煎熬折磨两个多月的董向莲,终于按耐不住,在一个狂风呜咽的黄昏冲进徐小青的卧室,连着甩了三个巴掌在徐小青左脸上:“你这个骚娘,都是你害的我被街坊们笑话,我现在买个菜都要低着头,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董向莲的话如平地惊雷,她说完便嚎啕大哭起来,徐小青被打得头昏脑涨,且无话反驳,她坐在房间里,听着客厅里孙以真柔声的劝着母亲。这天中午她没有吃午饭,现在董向莲显然是不想做晚饭了,孙刚和孙以真可以有百种办法躲到外面果腹,唯有她不行,因为她没有钱,她去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更重要的是,她能走出家门,却没有脸面再走进来。
渝市整整下了两天的雨,时而狂风肆起,时而小雨垂帘,但天色总是阴沉沉的,没有生机一般。徐小青整整饿了两日,她只在全家都不在的时候到冰箱里找过一次吃的,有一点剩饭,她不敢多吃,在西红柿里挑了个最小的,还把卷心菜最外面的两层剥下来吃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饿的晕,她成天躺在床上,想着如果自己一动不动,就会有最少的体力流失,那么就能够活得更久一点。
她不知道事到如今她应不应该心存希望,但除了希望,她可能连生机都会失去。
这一天午后,太阳总算从云层里露了个脸,光线从窗棂照进卧室,映在徐小青床边的空地上,徐小青看这片白斑随着时间改变了方向,改变了形状,它有时候是细长的,有时候是一整片,有时被云彩阻挡,稀稀疏疏的时隐时现,就在这块儿白斑攀上徐小青床沿的时候,她听见一个大嗓门的街坊在楼底下大声喊董向莲的名字。
徐小青从床上爬起来,这个动作是两天来她做的最大幅度的一个动作,她爬起来爬到窗边,瞧见吴城树和周海平从捷达车上走下来。
徐小青手指深深的抠着窗棂上的一小块儿凹凸,没出息的落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