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顺身上被刺了好几刀,如今还在流着血,他艰难地抬起头,说:“此事奴才也不知道……他不曾说过。奴才猜想,起初他做的那些事,是为了让主子憎恨栾太后,如果能尽快把栾党收拾干净,主子就能尽快亲政。待主子亲政,他这个缇行厂掌印自然也水涨船高……这几年以来,宫里大大小小事务都是他说了算。四司八局十二监,大内二十个衙门,大权都在他一人手中……”
段明烛倏然冷笑。他想起,从前他还经常让韩卓替他批阅奏折,如今想来,着实可笑。
“好啊,好一个韩卓……”
“但是这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权力再大,也不过是在内宫当中。他要的,是兵权……”德顺强行抬了抬头,有气无力地看他,“他要奴才偷兵符,为的就是调动燕梧铁骑。”
德顺咳了几声,继续说:“如今事情败露,他弃了我,只身逃往北凉……”
段明烛负手踱了几步,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些从前的事情。
那是延熹七年的上元节,段明烛偷溜出宫,结果回宫晚了,宫门已经下钥,于是韩卓只能陪着他在宫外待了一整夜。次日被还是贵妃的栾氏知晓,还惊动了玄羽卫出宫寻找。回宫之后,他和韩卓一同被罚跪在宁康宫的院子里。事实上,对于被栾氏责罚这件事,段明烛早就见惯不惯了,可是连累韩卓一起受罚,他还颇有过意不去。
“要不然我去跟父皇说一声,把你调去别处。”八岁的段明烛一边罚跪一边闷声说。“以后别跟着我了。”
韩卓纳罕地偏头看他:“奴才可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不是……”小段明烛罚跪也跪不老实,拿了根树杈在地上画画。“你都看到了,栾氏看我不顺眼,三天两头地揪个错。你跟着我一点前途都没有,我还会连累你一起挨罚。”
韩卓看了眼地上的画儿,说:“可是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殿下要我回冷宫伺候吗?”
小段明烛张了张口,颇无言以对。
那时候,小段明烛只知道,韩卓是真心把他当主子。他年纪虽小,但是能看得出来,谁是对他好的人。栾氏放养他,父皇甚至记不得有他这么个儿子,就连那个负责教授他诗书的沈扶都待他十分严厉,动不动就是拿戒尺打他手心。但是韩卓却是真心待他的,即便这是他的职责。
那时候,皇子们到了年纪,都会有武学师傅教授他们武功。但是段明烛这个舞姬所出的皇子显然是被延熹帝遗忘了。毕竟,教他诗书的沈扶都是草草指派的,哪儿还有闲心给他指派武学师傅。
小时候,教他武功的那个人,是韩卓。
桩桩件件回忆接连涌来,段明烛闭了闭眸,无声地呼出了一口气。最终,身后一个声音打断了他过往的思绪。
“主子,沈大人想见您。”
段明烛抱臂转身看去,只见乔英正抱拳站在那里。他这才现,不知不觉间,审讯了整整一夜,天都快亮了。本想在沈扶醒来之前回去,却不想耽搁了这么久。
他不好让沈扶等太久,正想先离开,贺浔却开口道:“主子,德顺该如何处置?”
段明烛止住步伐,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德顺害怕地摇了摇头。“该交代的都交代过了……主子饶了奴才吧……”
段明烛收回视线,上下唇一碰,道出一句凉凉的话语:“好,那朕赏你个痛快。”
德顺猛然抬头:“别!主子!奴才突然想起来了,还有……还有要交代的!”
段明烛皱了皱眉,靴底碾过地面转身看他。“说。”
德顺浑身打着颤说:“……此事关乎重大,若是奴才招供,主子可否……饶奴才一命……”
段明烛失了耐性,皱着眉,神色间流露出一抹嫌恶,话都懒得说。
贺浔知道他急着要去见沈扶,手中长鞭一扬,伴随着一声痛叫,霎时在德顺身上留下一道血痕。
“你既然下药加害圣上,本该凌迟处死,主子给你留全尸已是仁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贺浔厉声斥道,“想活命就赶紧说,主子没空听你废话!”
“是,是……”德顺连忙答应着,他心惊胆战地看了眼段明烛,咽了一下口水,踟蹰着,一副想开口又有所顾虑的样子。段明烛见状,蹙眉上前一步,德顺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在段明烛耳边说了些什么。
话音未落,段明烛瞳孔骤然紧缩,五指收紧,指节被他攥得咯吱作响。
“奴才要交代的,就是这些……”德顺说完,几乎已经半分力气也没有了。
段明烛脸上冷若寒霜,凉凉道:“你刚才说的,若有半句假话,朕定然亲手将你凌迟处死。”
德顺没有说话。仔细一看,他竟然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段明烛看着他的模样,耐着性子吩咐一句:“找军医,给他看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