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段明烛一时气闷,也不想再招他厌烦了,索性闭上了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过了一会儿,沈扶见他不出声了,不由想起今日生的这些事情,于是轻声问道:“林嫔娘娘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提到林靖瑶,段明烛沉默片刻,然后将今日在宁康宫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沈扶,包括林靖瑶只是偶感风寒,并没有身染瘟疫的事实。
沈扶听罢,心下起疑:“如此,问题就出现那名宫女的身上了。”
段明烛平躺在榻上,轻叹一声:“朕早该想到的。母妃身边的宫人朕都认识,但是那个宫女过于眼生了。那会儿一时心急,没想这么多。”
“陛下可有下旨调查她?”
“跪了一晚上,疼都疼死了。”段明烛小声抱怨,想等他出言安慰。“朕还没来得及下旨呢。”
沈扶继续分析道:“没下旨是对的。若是此事是有人故意为之,六局十二司中的宫女太多,想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况且几个时辰过去,她目的达到,想必早就不知藏去何处了。”
段明烛撇撇嘴,说:“朕已经吩咐韩卓暗中调查,此事不能大张旗鼓。”
沈扶微叹,转移了话题:“陛下现在好些了么?”
段明烛:“还好。”
“不疼了?”
段明烛如实说:“腿疾作的时候也只能熬着,只要熬过去那一阵剧痛,剩下的能忍得住。”
沈扶问:“太后娘娘难道不知道陛下有旧疾?为何还会罚你跪?”
段明烛撇撇嘴,回答道:“深宫妇人又不知前线环境恶劣,只觉得朕年轻身体好,哪里知道……”说到这里,他的话音却突然戛然而止,改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严重的。”
说到底,段明烛虽然渴望沈扶的关怀,但也不想让他过于担忧,所以还是将实情隐去了。
沈扶思忖了片刻,武将的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旧疾。栾太后定然也是知道的,只是段明烛非她亲生,她自然也不会对他太过于上心。
过了须臾,沈扶静静地道:“她虽是太后,但陛下才是天下之主。如今陛下处处忍让栾家,外戚干权,对朝廷没有益处。”
段明烛凑到他身边,突然间搂住他,说:“先生是在关心朕吗?”
沈扶背对着他的身子突然一僵:“在其位而谋其政,臣是为天下计。”
段明烛沉默了一会儿,过了片刻,说:“你转过身来。臣子跟皇帝说话,哪有背对着朕的道理。”
拿出皇帝的身份来压他,沈扶也无法再反驳他了,只能慢吞吞地翻过身来,却只低垂着眉眼,没去看他。他心道不能背对着皇帝,却也没有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说话的道理。
段明烛:“先生,一直以来,朕都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陛下请问。”
段明烛简单斟酌了一下言辞,问出了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到现在,朕即位已经数月,先生接受朕的帝位了吗?朕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可是朕一直在努力让你接受,这个过程对于朕来说,或许更难。”
沈扶哪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思索片刻,回道:“臣一介微末之躯,做不了能臣,也做不了乱臣,只能当个循吏,尽本分做事罢了。陛下不必在意臣是否接受,而是应该让世人认可陛下。”
“难道先生就不是‘世人’了吗?”段明烛忙道,“朕一早就说过,不在乎煌煌史册、悠悠众口如何评价朕,毕竟天底下那么多人,总有说朕好的,也有说朕不好的。可是朕在意先生!”
沈扶微怔。
段明烛垂下眼帘,小声道:“其实朕也有想过,若先生执意不接受朕的帝位,那干脆把位置还给明煜算了。”
段明烛声音微顿,继续说:“在这凤京府每一日,每天除了上朝,看折子,就是跟朝臣们虚与委蛇,还得每日去宁康宫请安,跟太后装作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朕其实一点都不开心,还不如回北境戍边。既然如此,让明煜坐这个位置又有何妨?”
黑暗中,沈扶神色微变。他没有想到,段明烛今夜竟然会有这么一番剖白。
“但即便朕有这个想法,栾党也定然不答应,他们本就视明煜这个前太子为眼中钉。所以眼前最为急迫之事,是要立刻扳倒栾家,收回外戚政权。”段明烛平静道。“朕不想先生只做一名循吏,朕想要先生帮朕,辅佐朕。”
沈扶闻言,心里微叹。他越来越觉得,段明烛天生就是当皇帝的人。即便他不是嫡出,生母低微,可正是这样的出身,让他变得从小会看别人脸色,会经营算计。在后宫中长大,他变得有耐心,有野心,在北境这些年,还学会了笼络人心,懂得当断则断,恩威并施。
只有这样,才能当得起九五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