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子”是三叔给何朵起的外号,只因何朵从小就爱哭,受了委屈哭、遇到不顺心的事也哭、被别人逗过分了还哭。只是光嘴里哼哼唧唧,眼泪却很少掉下来,便得了这么一个绰号。
三叔比何朵大十来岁,是何胜军弟兄三个中年龄最小的。何胜军夫妇忙碌时,大多都会把女儿扔给弟弟看管,因此何朵自记事时起就跟着三叔到处玩。直到三叔结婚,两家的关系才渐行渐远。
三叔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何朵“哼哼子”了,这让她反而有些久违的感动。自打三叔的第一个孩子夭折后,何朵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般神情轻松。何朵清楚地记得三叔的第一个女儿降临时,清亮的啼哭冲破黎明前的月辉,把酣睡中的她一下子就激灵醒了。等到日头出来,何朵方才看到堂妹皱巴巴软乎乎的小脸蛋。
然而小婴儿自出生以来总日夜啼哭,烦躁的哭闹声逐渐从惊喜变成了阴霾,三叔三婶也终日眉头不展。才几个月大的婴儿,还没学会吃五谷杂粮就已经喝惯了各种药水。何老太太、许娇兰、何朵二婶也都每天围在身边,轮流帮着照顾孩子。许娇兰用手绢给小女娃做了个精致的小虎帽,戴上小帽的小家伙可爱乖萌,脸上瞬间有了几丝活力。但哭声依然日夜不断,以至于何老太太开始“立柱子”。
();() 立柱子是村里惯用的一种迷信方式,如果怀疑家里或者亲人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会盛半碗水,拿三根筷子倒立在碗里,一边固定筷子一边问“是不是谁谁谁”,就像玄幻剧里的问灵一样。
“咱不管是谁,要是叫对了你就应一下。”何老太太咕咕囔囔地说道。
“是老姥爷吗?是上马村的老五吗?是狐仙吗?是她老姑吗?是麦花吗?”
何老太太一个接一个地叫着不同的名字,不管是人是神是鬼,想到什么就问什么。突然,当她喊到一个刚去世不久的同村人名时,筷子一下子立住了。
与此同时,小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
“呀,说对了!”许娇兰兴奋地说道。
“你赶紧走吧,知道你不痛快不舍得,但是不要折腾咱们小女女,娃还小哩!完了我给你烧点纸钱,你快放心的走吧!”
何老太太嘟囔了几句后,把提前剪好的麻纸点燃,待烧成灰后都扔到了碗里,再将碗里的水利落地泼到院中,几根筷子也被扔进了炉子里。
“这下知道是谁了,没事了,娃以后就好了!”许娇兰长舒一口气。
然而厄运并不会因为人的虔诚祈祷就选择轻易放过,孩子依然天天啼哭,病情没有任何好转。何朵心疼堂妹,一有空就跑到三叔家,坐在炕上帮三婶哄孩子。许娇兰炸了一碗油糕端了过来,一起坐着跟弟媳说话。眼看孩子又哭的厉害,小脸蛋憋的铁青铁青,手脚也冰凉不已。许娇兰逗着孩子,温柔地说道:“乖娃娃,咱们先吃药,吃完了就好了哦!”
许娇兰原本只是心疼地逗弄一句,没成想这个半岁大的婴儿居然大声说了两个字:“不吃!”
也许是孩子真痛苦到了极致,也许只是哭泣时嘴巴一合一张导致哭声像是说话。总之这两个字一出来,所有人都震惊不已。三婶哭着抱起孩子,放在脖颈间亲了又亲,眼泪扑簌簌的滚落到孩子身上,看的何朵鼻子酸了好久。
许娇兰叹了叹气,悠悠地说道:“娃从生下来就吃药,是真的吃怕了。”
几天后,这个误入人间的小天使永远停止了哭泣。
在红西乡,幼童夭折是比较晦气的事情,不能办丧事,尸体更不能让人见到,自然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下葬或者火化。何老爷子独自把包裹好的小孙女抱到山里,挑了一个动物可能会出没的灌木丛,轻轻“放”了过去。
第二天何老爷子再次来到老地方,远远看了一眼小孙女遗体的状态,便默默回到家中。何胜华夫妇蔫蔫地坐在角落里,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开口。许娇兰看的明白,便替两口子问了句:
“怎么样?”
何老爷子把旱烟头放在地上磕了磕,将一撮烟草揉了揉塞进去,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说道:“被动过了,没事了。”
所谓的“被动过”,不是指的人为,更不是尸变等迷信事件,而是说尸体被动物们吃掉了。在红西乡,七岁前的小孩尸体不能人为处理,必须仰仗大自然的力量去接纳和净化,不然就可能会招致不好的东西。
因此“放”尸的地方同样不能让家里其他人知道,以免父母亲们割舍不下又找过去,这样该断不断反遭厄运。只要有动物或者什么东西碰过尸体,才算彻底“圆满”。反之,如果尸体的状态没有任何变化,就必须要拿走,重新放到其他地方。
何胜军看了眼正在抹泪的女儿,淡淡地说道:“没事。人总会走的,早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