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一说,杜芢彻底无法把自己准备的话再说出口。
而荀安也像是看见了杜芢的迷茫与动摇,她又把手抬起拍了两下杜芢的头想让她放松,“别担心,还有五年呢,时间还长着呢。”
“不是五年!”杜芢突然大声反驳,“是十二小时,三十六分钟,三十三秒。”
她用藏在口袋中的手指暗中划过一串面板上凸起的信息,只能用这种残酷的数字表达自己对所剩无几的时间的恐惧。
而她没想到的是她在说起这个数字时,能看见荀安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她也理解不了的情绪,那甚至不该被称为悲伤,而是悲怆,一种转瞬即逝的悲怆。
不知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人,或是人群。
曾经荀安总说理解不了杜芢,现在该轮到杜芢去猜测荀安所面对的浩瀚了。杜芢觉得自己伤害了她,却还未来得及道歉,刚刚发生的一切就被荀安又以笑掩饰过去。荀安直接换了个话题说要带杜芢去欣赏另外一边的节目,把刚刚那难过的表情变成了一种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幻觉,哪怕提起也无人承认。
杜芢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听话地顺从着荀安的安排。唯一改变的是她把口袋里的小本子又往下压得更深了一些。
她又当了一次坏人,这次再也没有什么为了研究的正当性。她只是一个为了能让爱人多活几年,就要让这本不该存在的残忍梦境再延续五年的疯子罢了。周围居民们享受庆典的欢呼声此刻对杜芢而言像是上岸人鱼脚下的尖刺,她沉默着迈出脚步,铺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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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年(5)
那些店铺在杜芢来时路过的时候,对她而言只是一堆内里充满了吵闹声的建筑,但在与荀安一起游历的时候则成为了风景的一部分。有人陪伴就好像是一种底气,让内心那不安定的小孩不必再总是低着头穿梭在人群里。
在荀安抱着礼品店里的水晶球,一脸兴奋地叫着杜芢来看里面受到了惊吓的跳舞小人的时候,杜芢有那么一瞬间竟认为自己与周围的人群其实并无差异。
她短暂地融入到了那所谓幸福的氛围中,然后在她颤颤巍巍地接过荀安手里的球,并隔着架子看见对面的大胡子老板一脸“她俩劫持了他孩子”的表情盯着杜芢手里的球的时候,她又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把球放回到架子里去。
这时老板突然大吼一声,吓得杜芢还以为是冲自己,直到他嘴里嘟囔着“你们这群小鬼别揪我鹦鹉的毛”并冲斜对面跑去的时候,杜芢才意识到虚惊一场,长吁了一口气。
荀安还在一边嘲笑别人在那里惹不好惹的老板,殊不知她自个都差点成了被凶的对象。
好在今天是节庆之时,小镇里的游客特别多,即便真被凶,那份记忆也不会在旁人的脑中停留太久,成千上万的突发状况足以将那一点点个人的小愚蠢稀释。
而当杜芢在那最高处的观景台给荀安拍照时她又诅咒起了人多的坏处,因为每张照片都会拍到路过的行人。
第一张拍到了一只飞驰而过的长毛兽人,第二张拍到了另一对在亲吻的女性情侣,长得比她俩都好看。
第三张拍到了一对吵架的好友,白发精灵正在把一盘才做好的苹果派像飞碟一样丢出,在空中划过了一瞬耀眼的弧度。
杜芢抱怨这再美的地方人一多起来也就没了价值,荀安却持相反态度,她认为那些乱入的人群也是风景的一部分,全部都有保存下来的价值。
“这些风景,明天,后天,都会是一个样。但这些人,他们惹起的这些事,过了那个瞬间可就再也见不到了。”荀安说,“这难道不比风景更值得纪念?”
杜芢感叹荀安居然会对事物有这样的看法,她要是能学到她十分之一的大度,也不至于当年在现实里过得那么痛苦。
她站在栏杆边看向远处的海,荀安做出的那些冰花已经开始逐渐消散,碎片向空中散去,形成数个光柱,像是连结宇宙的阶梯。
就算荀安愿意接受与人群共赏这一美景,杜芢也还是在心里保留着那一片对二人空间的向往。如果这里没有其他人的话那么她将能与荀安述说更多的事,她们怎么玩怎么闹都可以,她甚至可以抓住这里的围栏对着海洋大喊,她爱……
“我爱杜芢!”一旁的荀安把双手比成喇叭状,对着天空的喊声像是暗中接着杜芢的心声,有区别的仅是最后两字。
与杜芢更大的不同是她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喊了出来,还喊了好几声,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荀安身上。杜芢下意识地往左挪了几步,不管谁叫杜芢,反正不是她。她应该是舰长或者队长,或者卖花的那个谁,反正跟杜芢不太熟,说起来她本来也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名字。
但荀安的靠近直接在别人面前确认了她俩的关系,她还在那问杜芢为什么不喊,难道自己的热情都感染不了她?她就这样只让她一个人倾诉爱意?
“太多人看了,我不敢。”杜芢实话实话。
“也有道理。”荀安点了点头,认真地分析着杜芢的个性,“那这样,你给我两个钢镚,我帮你喊。”
“你怎么帮我喊?”
“我就喊我是杜芢,我爱荀安。”荀安的表情看起来是认真的。
“唉,你啊……”
你为什么就能够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会在别人心里留下怎样的痕迹?
杜芢还没把话问出口,就看见一个结实的手掌拍在了眼前荀安的肩膀上,一脸和蔼可亲的巡查员微笑着给荀安立了个“跟我走”的手势,说要荀安跟她去巡查局做个笔录,顺便好好讲解一下“不要在公共场合超大声喧哗”这个严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