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你现在,在这里,很有勇气。这就足够了。”杜芢温柔地开口,荀安的灵魂又猛地一头扎回了自己的身体中。
她想说些什么,犹豫再三,还是吐出了那句话。
“如果艾米也能看见我的勇气就好了。”
荀安把她对自己的那点怨,以及对杜芢的那点怨,都鬼鬼祟祟地揉成团,用手指塞进了这句话里。
“她没离开,她只是回到你的大脑中去了,只要你存在,她也会一直在。”杜芢回答。这并非她平日里会说出的话,她只是在试着模仿荀安的风格进行着抒情,也不知做得对不对,好不好。
直到在说完这句话的五秒到六秒之间,杜芢感觉到自己的脊背上多了一个拥抱的重量,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楼下的晚会已然落幕,好像有人围在一起跳起了篝火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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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复好了情绪后,荀安又兴致勃勃地拉着杜芢,在庆典的结尾捞了点这里居民准备的免费甜点带回屋子里吃。杜芢光是看着这里居民为荀安提供的住所就能感受到他们待她不薄,在这么贫寒的地方愣是给她找出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家。
吃着蛋糕,荀安又无所顾忌地调侃起了自己方才的窘态。她说她俩刚刚抱了那么久都没有引人注目,这事和现实里比起来倒还真显难得。
“这有什么难得的?”杜芢问起。
“你不知道吗?现在管理局把同性间的肢体接触管得巨严。”荀安撇了点奶油放入嘴里,“中央广场上那座两个女人勾肩搭背的雕像都被拿布盖上了。”
“原来还有这种事……”杜芢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好笑。
“我倒奇怪你怎么不知道……不过你那个研究所那么偏,你平时肯定很宅。”荀安咬起了叉子,“我以后带你去看看好了。”
说完这句话后荀安自己愣了一下,发现了语句里的一个错误。
“啊对哦……我不能带你去来着,我回去后就该死了。”她后悔自己又讲起了这讨人厌的话题。
于是荀安侧头打算拿叉子抢点杜芢的蛋糕来缓解气氛,却在把目光锁定到杜芢身上时发现她的领子又没翻好卷了起来。她便把叉子插回蛋糕上,伸出右手去帮她翻好了领子。她很小心地没有触碰到她的一寸肌肤。
“我还以为你又要往我身上抹奶油。”杜芢笑着转头。
“不会了,又不是小孩子,现在谁还干这么幼稚的事。”荀安眼眸微垂,望向了杜芢领子下面那没扣上扣子的一片空间,“再也不会了……”她喃喃自语。
总有些事是回不去的,不过今晚的意义倒也不亚于五年前的那一晚。因为荀安对杜芢提出了自己接下来想要去执行的一个计划:她想在一个世界里,当一次“主角”。
简而言之,就是无论是之前城舰世界里成为众人的希望,还是在这个世界里对半兽人们进行帮助,都让荀安感受到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与幸福。因此她有了个新的打算,她想要去尝试着拯救一个世界。在那短暂的一两年里,把一个世界设定里的“敌人”彻底打倒,她想把这件事设为接下来生活的目标。
那种感觉太好了,荀安想,好到甚至能让她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哪怕只能成功一个,哪怕只能短暂地拯救一个世界也行。
“所以,你愿意帮我吗?”她笑着对杜芢发出邀请。
“我愿意。”杜芢举起杯子抿了口酒,注视着荀安的眼睛,平静回答。
荀安的大脑给予了她如此多的宝物,她没有理由不去帮她完成她的夙愿。
荀安恍惚地听着这三个字,恍然间跳跃到了它的另一层意思上。她一面想到了艾米曾对她竖起的那个大拇指,一面又感到自我厌恶与可笑。她一向承认自己藏着的那点小心思,却早已舍弃了把它发展为爱情的想法。她无比相信杜芢并不喜欢她,无论从年龄、身份、性向、寿命各个方面来说都是如此,让杜芢喜欢她,不如让鲸鱼喜欢上一块被粘在了高原山路上的口香糖。
况且她们之间总有些事没混清楚,荀安说不清那是什么。她有时觉得自己像一条从巨鲸眼前游过的滑溜溜的深海透明鱼,她把她身体里的每一块内脏都明明白白地展示给了杜芢,但她却连杜芢身体的前鳍都见不着,她甚至都不确定她想不想一口把自己吞掉。
也因此,她不会把她真正的目的讲给她听。
她想成为主角,其实是因为她想死。
或者说,她想拥有“死”的勇气,她想结束这一切而已。
人类最悲哀的地方在于总是变化莫测,摇摆不定,荀安也是如此。她曾自以为自己被少年的话语所拯救,现在却又被艾米与舰上其他人的梦想给明明白白地拉下了水。不后悔出生?被扼杀了梦想的人们真的不后悔出生吗?怀揣着那么多梦想的艾米真的不后悔出生吗?只因为有人不后悔,那些会后悔的就该出生吗?
荀安不确定,她甚至都不敢细想。她终于发现自己那时其实根本就是把自己怕死的心情悄然藏在了“为了答案”的表象之下,她从不像杜芢那般在乎着什么研究成果,本质上还是怕死占了大头。
她不理解那一跃而下意味着什么,不明白那朵红花盛开时满怀的奉献,说不出那句我不后悔出生于此。于是她把他的信仰撤下,来作为借口,为自己掩盖恐慌。
事实简单至此。
但要是问她现在愿不愿意结束这一切,愿不愿意为了大家,两天后就去赴死。那她只能说,她不愿意,还是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