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芢在入睡前并未盖上被子,以至于第二天早晨她几乎是被冷空气给冻醒。相比立马盖上被子,在这个世界里她更倾向于习惯性地抱住身边的荀安去寻求一种更为人性化的温暖。直到今天迷迷糊糊地扑了个空,她才想起了昨日所遭遇的一切。
一种委屈与痛苦所混杂的感情于她心中浮现,她几乎想要哽咽。杜芢抱住了一旁还留有荀安气味的毛绒被,蹭了蹭她的表面,想要模拟荀安的感觉。但根本不行,被子与人是两种物体。
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迅速起身,调出面板,再次观察起荀安的状态。不出所料她没熬过昨晚的风暴,现在又第二次重生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现在早晨的气温不至于太寒冷,但看起来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不知她能不能挺过今晚。
都怪自己,杜芢在心里想,现在无论是矿石还是荀安的安全都没能保住,这全得益于她糟糕的决策。
有一个很重要的条件被她所忽略,牵一发动全身,最终让事情笔直朝着谁都不愿意看见的地步驶去。人类的感情不像数据,根本不能被实时掌握。哪怕混过了三百年,这件事也只向杜芢证明了一件事:她对情感的感知如最初一般拙劣。或许正如之前谁谁所言,她并不适合干这份工作,做这项研究。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她早已被梦境所捕获。就像热爱绘画的色盲,哪怕一辈子只画黑白也要画下去。如果哪里出错了的话,那么只要把它修正,弄懂就行。她强迫自己去理解荀安行为的意义,并在纸上记录下自己所想到的一切,但更多的时候,她在被面板上的数值打断思绪。
接下来的几天里也大体如此。
上头考虑到了幸存队员的心情而给他们放假五天,这反而无异于把杜芢给直接扔进了放满饥饿老鼠的铁笼中去。她在这五天内闭门不出,大多时候都在对着面板上的信息目不转睛。她观察到荀安并没有在这五天内成功找到容身之处,和掉落在不知前路的雪原相比,或许掉入海里也不失为一种仁慈。
地图里那些大片的无人雪原用事实证明了它们为何会无人。荀安在最好的情况下也就不过坚持一天,最坏的情况则只有几小时而已。面板上的数据显示出她在变得急躁,为了加快重生的进程她似乎学会了在那些一眼看上去就没希望的地图里提前重生。
如果运气好的话她会找到一座高点的山跳下,运气不好的时候则只有打开储蓄背包。在面板数据快速飙升至红色区域的时候杜芢才想起,荀安也曾在她的那个储蓄背包里放进去过一把好刀。
最初只是被恐惧席卷全身。
就像又在梦中站上讲台,众人拿看小丑般的目光看向自己并纷纷掏出了枪。或是变化为幼儿,在输液窗口被绑上硬纸盒的那一刻却发现护士掏出了刀,要切下自己的五指,那是一种脱离了理智的原始的恐惧。
但杜芢从小就是那种要直直看着针头扎进自己皮肤中去的人,她就那样看着,看着荀安,看着自己的五指被一刀刀切下,她感到自己如惊恐发作般地颤抖,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她终于在荀安第五次尝试重生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把面板给拉回去关闭,甚至因为太着急而划错了两次。
无论是杜芢本不相信的感同身受,还是不擅长的想象力,此刻都如涨潮海水般于心中苏醒。而更为困扰的是一股比任何时刻都要高涨的冲动,她觉得自己得去往荀安身边,替她去承受一切,再不济也得去帮助她,去抱着她,她希望她能允许自己那么做,她从未如此地想……
照顾她。那三个字还未在脑海中成形,一种生理性的难受就开始在胃里翻滚,她最终跪在地上,扶住桌角吐了出来。但什么都没有,她这两天几乎没有进食,只是水,只有水而已。
“它好好玩,这样看起来就像一只幼崽躺在羊水里。”不知多久前身边人做实验时的调侃又于脑内响起。
杜芢精神恍惚地用指尖蘸了些不小心吐在身上的水,她放至眼前观察,意识到自己得去洗个澡,还意识到她现在很饿。
久违地拉开窗帘才发现窗外已是夕阳,等到下一个夕阳的时候,她应该已经走在了从雪原往返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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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还饿着肚子,连午饭都没吃就过来跟你报告啦,你晚上可得请我吃点好的啊!”小女儿走在杜芢的前头,为她在雪原中带路。杜芢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很不可思议,才过了几周,她好像又长大了不少,已是高中生的模样。
或者说现在不该叫她小女儿了,该叫她的名字:201号。这种机器般的名字在低等级的人种里却像是一种特殊的传统,他们并不忌讳用数字来为人取名。
201在那晚第三次跑去偷听上头谈话的时候被他们给逮了个正着,而她正好以此为契机表明了自己想加入行动组的决心。虽然人们一致认为像她这种等级的短寿之人必定成不了事,但她却破天荒地在各项能力测试里都达到了优等。
这下不信也得信了,反正当下正是缺人的时候,也就把她给拉进了组,并让同为破格者的杜芢去带。
杜芢倒觉得她完全不需要自己来带,她击落鲸鱼的水平可比自己要好。
当然201也有着明显柔弱的地方,比如身体上不适冰雪的属性依然存在。明明不是太冷的天,她出来行动的时候也会用羽绒服把自己的上半身给裹成个粽子,她走在前面看起来就像一个蹦蹦跳跳的毛绒方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