嚎啕大哭的背后,是无尽压抑的释放,是绝望黑暗里看到了光。
一个老汉脚步蹒跚地走出人群,老泪翻过一道道皱纹挂在了花白的胡须上,腿一弯,双手举过头顶,然后随着额头一起触地,声音微颤:“我有冤屈!”
顾正臣看向林白帆。
林白帆上前,将老汉搀起。
顾正臣提笔润墨,开口道:“有冤直言。”
老汉看着顾正臣,总觉得看不清楚,拿袖子擦了一遍又一遍眼睛,刚看真切又朦胧了,抽泣地说:“我家二郎、五郎,全被郭提举杀了,一个被丢到了灶台里烧成灰烬,一个被放在了盘铁上,活活烫死!”
顾正臣刚写了几个字的手微微一颤,抬头看向老汉:“老人家,这样说可能对你有些残忍,但为了昭雪,为了给他定罪,还请详说你的姓名、你家二郎、五郎姓名,因何被杀,时间,地点,可有人证……”
老汉又跪了下来:“我叫万五,我的两个儿子万二郎、万五郎因不满郭提举设置大灶户,纵容大灶户侵吞我们的余盐,去找郭提举理论,讨要余盐应支粮食,却被郭提举当着众人的面,打断腿手,丢到了灶台之下,盘铁之上!至于人证,这里有多少灶丁,就有多少人证。”
顾正臣眉头紧锁:“你说,这里灶丁皆是人证?”
老汉喊道:“定远侯老爷,郭提举杀人立威,让所有灶丁旁观,挨个穿过前后门看忤逆他的下场!”
顾正臣看向人群。
一个个灶丁走了出来,孙甸也在其中,齐声道:“我们可以作证!”
顾正臣没想到郭临川的手段竟是如此阴损狠毒,杀人也就罢了,还拿着杀人当立威的是手段,让所有灶丁看!
他就不怕事情闹大了,无法收场吗?
灶丁也是人,灶户也是人,压迫到极限时,人可是会反了的!
孙甸看着沉默的顾正臣,喊道:“郭提举每次杀人之后,除了让灶丁看其死状凄惨外,还让灶丁誓不忤逆、不违抗、不质疑,更不准每个人乱嚼舌根,过誓的灶丁,领走二十斤米,不誓的灶丁,将会被打杀。”
顾正臣起身,一拳头砸在桌案上,厉声道:“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若有法,何至于此。
若有天,何止于此!
顾正臣看着这些灶户,马上入冬了,白天也冷了,可这里的许多人依旧是单薄得很,就连妇孺也不例外!
灶户的日子过得本就是凄楚,还遇到这等手段残酷的官员!
顾正臣看向被绑着的郭临川、张寻等人,咬牙问道:“一应灶丁,都在簿册之上,死了人,这簿册如何解释,难道说山东盐运使司的人连簿册灶丁数量的增减也不看吗?”
赵瓜走了出来,磕头道:“官老爷,这事,你应该知道了啊。”
“我应该知道?”
顾正臣盯着赵瓜,脸色陡然一变:“莫不是,你——”
赵瓜抬着头,悲戚地喊道:“我和王海,六十多了,张西楼、王河那两个孩子,他们才十二三岁。可,我不叫赵瓜,他也不叫王海,那两个孩子,也不叫张西楼、王河,我们——顶替着死人在制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