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花十几年去读书科举,修真入道才是鱼跃龙门的“新投胎”,一旦入了仙人法眼,这一生就改头换面了。
燕巽仔细看了那三个少年一眼,手脚粗苯,是做惯农活的人,年纪又大,现在入仙门算晚了。
但也不是全无可能,像萧誓,他也曾是个农民,现在不也是个大弟子吗?
只是,修真入道,这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家可以支撑起的,单一个稷山在哪里,他们都走不明白,也走不到。
“仙人,您看我哪个孙子眼熟?您找一个回去,不求当您徒弟,招他当个炼丹的小道童也好吧?他们可会砍树了,保管给您的炉火烧得旺旺的。”
三个少年中年纪最大的那个急了,不好意思地出声提醒:“爷爷,仙人有事情要问!”
燕巽只是笑笑,转移了话题:“老人家,天色暗了,您几位是要去哪里?”
“呵呵,砍些柴火回去。你是问这户人家吗?你可问对人了,老汉我这一家子,从祖祖辈辈都在这里过活,从我爷爷开始……”
“爷爷!”他孙子一听他要老调重弹,急忙出声制止。
老汉挠了挠头:“噢噢!这里呢,原来是尚书府。”
“尚书府?怎么会变成这样?”
“原先是尚书,后来成了丞相。唉,他也是个苦命人,他还未考中状元之前,和我家一样都是砍柴的,是跟我一块光屁股长大的兄弟呢,考中状元后,娶了妻子当了丞相,建了新府邸。”
老汉的孙子走到最前边打着灯,照亮了丞相府前荒芜破败的门面,或许,许多年前,这里也曾宾客满门,也曾迎来送往,而如今,沧海桑田,草木成灰。
云无渡站在那烧焦的台阶上,竹叶在他头顶晃悠,似乎是在抚摸他的发顶。
老汉也望着丞相府残破的断壁:“唉,他是个恋旧的人。明明能住到京都里却不去,非要在这里落地生根。也多亏他念旧情,哎呦,黑龙清君侧,京都内一片烧烧杀杀的,幸好我们在外头,逃过一劫。”
“可是啊,没过几天,新皇帝又出来了,他是尚书,被人拽着上朝去了,可怜他妻子刚生了孩子。
一下朝,他就成了丞相。”
老汉指着烧焦的牌匾:“就是那里,原先挂着尚书府,后来换成了丞相府。”
老汉咂吧咂吧嘴:“我还记得,当时他还请我吃了一壶酒呢。我田老汉,别的不说,就命好!认识了他一个好兄弟,小时候他替我放牛,长大了分我饭吃,到他死了,还救我一命!”
燕巽若有所思:“老人家,那他是怎么死的?”
“谁知道呢。”老汉叹了口气,“我是个不识字的,我搞不懂他们的事情啊。只知道一天夜里,突然烧了大火,我从城东赶回来,等回来啊,这火烧得半边天都红了。”
老汉摇着头,颇为唏嘘。
“人都死了吗?”
“都死了。”
老汉掰着手指,一一的算:“他被拖到菜市场砍了脑袋,他夫人,他小子都烧成灰灰了,满府上下三百六十三人,堆成了一座小山坡。”
燕巽一愣:“老人家,你怎么知道是三百六十三人?”
“我去搬的尸体。我跟我儿子,整整搬了十天。都臭了啊。所以从那天开始,我就改行了,专门给人收拾送尸。”
仉端左脸抽了抽,他就说为什么这么臭!感情是死人味!
他对云无渡挤眉弄眼,但云无渡全无反应。
当年,赤牙山,云无渡也闻过自己身上伤口糜烂的味道,也闻过京都泔水水道的味道。
不过是死人味道。每个人终有散发这种气味的日子。人死之后,尚且能留下一抹气味,也算是人生最后的告别了。
燕巽心想再问也问不出更深的了,这事听起来似乎与“失窃案“无关:“老人家,这户丞相叫什么名字?”
“他姓云,我们都叫他云二。哦,他夫人,我倒是听过有人叫他夫人名字,叫……什么程蜜林?”
程宓龄?
云无渡脚步一顿,抬起眼看向老汉,正欲往前一问究竟,却听见旁边一声失态的大喊,不禁侧目看去。
“程宓龄!?”程青放猛地上前一步,抓着老汉的肩膀,失声大喊,“她叫程宓龄?”
老汉唬了一跳,他三个孙子紧张地围上来,程青放焦急地比划:“和我一样高,留着一头黛青色的长发,有一根白玉簪子,都插在这边……左边发髻上,平日里不爱笑,但人看着很温柔,右眼眼尾有一颗痣。”
“哎?哎哎哎,是了是了,就是这样的。”老汉连连点头。
程青放失魂落魄后撤了一步:“你说她是程宓龄?”
“哎,是啊,你认得她?”老汉上下打量程青放,“你是她什么人?”
程青放艰难启齿:“我是她……弟弟。”
“哎呀,她这……”老汉那张肉疤模糊的脸上流露出了几分怜悯,“你来晚啦。”
程青放轻声道:“她死了?”
老汉还没回答,程青放自言自语摇头。
“是啊……是啊……她也是该死了。”程青放潸然泪下,泪光在火光里熠熠发光,“我知道的,我明明知道的……她那盏长明灯,早就熄了啊!”
云无渡站在一步之外,火把的光正正好照亮了他的鞋面,可他的脸却隐没在黑夜中,水波不兴,平静死寂。
就仿佛……他不知道“程宓龄”是他生身母亲一样……
燕巽见程青放如此悲痛,只好搓了搓手:“老人家,你知道是谁杀的他们吗?”
“我也不知道啊。哎,那晚我去城里,赶上了宵禁没得出来,再过来时,都烧了。”老汉也叹气,“你们若是想祭拜一下,等明早,到前头那颗柳树下的铺子里找我就行,我带你们去见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