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她并没有等很久,肃霜回来了。
池滢见着她,心里滋味是有些复杂的,她对这个先做仙祠侍者,后做秋官的书精印象并不深,直到她变成了吉光神兽。
就是因着吉灯少君殒命,重羲才被天帝放逐在秋晖园,自己再也没能见他。
池滢总归不蠢,亲眼见过季疆跌落众生幻海前与吉光神兽的纠缠,加上进了幻海后甚至生出了幻缘花,即是说,让季疆“心事郁结”的,多半就是肃霜了。
她不由想笑,笑季疆那癫狂且无果的痴心妄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重羲太子,沉迷被自己毁掉的神女,真是又可悲又荒唐。
他明明是最尊贵的天帝血脉,可以走一条最稳当的大路,什么源明帝君,什么四方大帝,还不都要跪在天帝脚下?可他偏捡崎岖小道走,他的聪明只会用在恣意妄为上。
过了许久,肃霜又从洞天里慢悠悠出来,池滢施法唤出一只小青鸟,高高飞起,无声无息跟在后面。
延维帝君没空子可钻,或许可以从肃霜身上找,要不要去搭话?
池滢还在盘算,万万没想到,小青鸟见证了两场真心话,尤其是祝玄的交代,简直让她欣喜若狂。
她就知道!祝玄的身份一定也不一般,不……太不一般了!
水德玄帝用大劫来压她,她确然无话可说,然而天帝血脉又不是只有季疆一个,水德玄帝凭什么把祝玄藏得好好的,让季疆去送命?现在一个个嘴里喊着太子殿下,看起来重羲太子多有声势似的,不过是让他安心送命的排场罢了。
愤怒的叫骂声还在继续,水德神殿前,围观的神族越来越多,除了各司部派来探消息的,连九霄天好几个大帝都被惊动,远远悬在云中静观。
终于,紧闭的大门缓缓开启,众目睽睽下,水德玄帝缓缓步出神殿,面上极罕见地掠过一丝冷意,沉声道:“在神殿前聚众散布无凭无据的谣言,干扰公务秩序,青鸾帝君所欲何为?”
池滢却笑了,优雅地提着裙摆踏上石阶,缓缓道:“谣言?祝玄是陈锋氏公主与上代天帝的私生子,陛下当然早就知道,不然您怎会让他与重羲太子兄弟相称?”
她迳自走到大门前,语带讥诮:“我还特意查了书库典籍,陈锋氏可是灭族之罪,天帝仁慈,留下个公主没杀,这才种下大劫的祸患。玄帝陛下,您替罪人之后隐藏身份,却要把重羲太子推出来扛劫,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水德玄帝不动声色,抬眼看了看池滢。
她语气如此笃定,多半不是赌气瞎猜,无论用的什么手段,事实证明她确实知道不少,而且直接撕破脸问上门,造出巨大声势引来无数围观,她的目的就是闹大。
水德玄帝淡道:“天帝宝座,重之又重,能者居之。”
他竟然没有驳斥池滢的话!所以祝玄当真是陈锋氏公主与上代天帝之子?
诸神的惊叹争论声海潮般涌开,两次大劫后,天界典籍史料毁坏无数,陈锋氏之名对年轻神族们来说十分陌生,年长者倒还留有印象,依稀记得陈锋氏在天界部署了无数障火,天帝怒不可遏,降下灭族之重罚,原来还留了个公主吗?
议论喧嚣中,池滢的声音显得无比尖锐:“那是玄帝陛下钦定的‘能者’吧?当年陈锋氏之祸招来大劫,祝玄子承父志,想当着全天界的面,再玩一场夺位之举?陛下打压重羲太子,暗中推动罪人后裔上位,您才是所欲何为?”
这话说得恶意十足,且“子承父志”是什么意思?她是在暗示大劫是上代天帝弄出来的?
这下连隐身云端的几位大帝也站不住了,开口道:“青鸾帝君,此话可有依据?”
池滢冷笑道:“不信你们看着好了!祝玄唤来大劫,让重羲太子去扛劫,水德玄帝再扶持祝玄做天帝!玄帝陛下,我说的对不对?”
水德玄帝正要说话,忽见远处急匆匆飞来几个天界巡逻神官,见水德神殿前挤满围观神族,他们无措地愣住了。
“陛下……”巡逻神官们弱弱地开口,“有要事……事关少司寇……”
不等他们说完,池滢厉声道:“藏着掖着做什么!这时候又不在乎什么两界众生了?你们说!当着全天界的面说!祝玄干什么了?”
此言一出,应和者无数。
青鸾帝君的话荒唐且离谱,然而水德玄帝竟没有反驳,这便十分值得玩味。所以,大劫真是上代天帝招来的?那可是天帝!他的目的为何?杀了兄长篡位?怪不得会与陈锋氏公主纠缠!这是为了一己私欲,把上下两界蔑视到了极致!
巡逻神官们被这片浩大的声势镇住了,其中一个喃喃道:“少司寇……好像、好像在收集障火……”
“哗”一下,神殿前彻底炸开了。
*
据说当年天帝给陈锋氏一族定下的罪名是勾结下界妖族,戕害凡人养育障火,且试图用障火扰乱天界秩序。
在行刑前,陈锋氏帝君交代了二十一处障火部署点,均已被神将们捣毁,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时不时又有新的障火部署被发现,多少年零零散散算下来,已有几百处,着实有些可怕。
更可怕的是,到今天还有没被发现的部署点,而祝玄似乎正是在收集这些残余的障火。
他是如此轻车熟路,仿佛对陈旧的部署点了若指掌,从南到北,又东至西,沿途不知打晕了多少察觉他行踪诡异的巡逻神官。最后一批巡逻神官是在源明帝君旧紫府附近发现他的,发现的时候,他正用手捧着一团障火,巡逻神官们骇然围过来时,障火又消失了。
“他可有说什么?”水德玄帝神色凝重,语气慎重。
被问话的巡逻神官竭力回想,结结巴巴:“少司寇叫、叫我们离远点,别、别沾着障火……可那是障火啊!他、他用手……属下本想拦截,但少司寇飞得好快……”
水德玄帝沉吟良久,依旧琢磨不透祝玄想干什么,他罕见地露出一丝疲态,挥手示意巡逻神官离开书房。
月上中天时,神殿外依然时不时响起怒斥叫骂,书案上早已堆满无数来信,连其余三位四方大帝都被惊动了。
水德玄帝提笔欲回复,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对祝玄是有足够信任的,可他做出诸般古怪行径,又没有任何解释,自己这份信任难免多了些许谨慎。
他叹息着放下笔,推门而出,忽见老神官急匆匆跑近,手里捧着一只木匣。
望见水德玄帝,老神官压低声音:“陛下,方才祝玄神君潜入天宫,让属下将此匣转交给陛下。属下本想询问他近况,可他走得很急,亦没有惊动守卫。”
看来,这就是祝玄的解释了。
水德玄帝端着木匣进了寝宫,扬手设下数道屏障,这才将木匣打开,里面放了两件物事,一个是刑狱司早已丢失的镇司之宝玉命书,还有一个却是先前祝玄讨要的上代天帝遗物,一枚紫玉腰饰。
竟找回了玉命书,这是让他亲眼见证上代天帝的过往?
他在木匣内翻了翻,祝玄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看样子一切真相都藏于过往。
水德玄帝将玉命书摊开,掌中清光弥漫,紫玉腰饰上残留的些许神力浅浅地波动着,玉命书为神力触发,其上篆刻的密密麻麻蝌蚪般的天书立即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