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襯裡縫著標籤,除了連筆的一串LinusQ,還有清雋端凝的秦思意三個字。
墨漬順著布料的紋路稍許暈染開來,淺淡地形成毛邊似的蓬鬆感,鍾情甚至能夠想像到對方在寫下自己名字時的認真與沉靜。
總是乾淨的五指會握住金屬的筆身,指腹點住筆頭,骨節則抵在下方。
秦思意的手腕會像彈琴時那樣穩定而均衡,在端雅間顯出少年獨有的灑脫力度。他會將視線斜落,連帶著睫毛一起輕緩垂下,妥帖地在臉頰上蓋出兩片優柔的陰影,無聲地為他清逸的五官添上幾分溫潤的痴纏。
鍾情從床上坐了起來,拿著筆,小心翼翼將標籤翻到了背面。
他打開門,又探出腦袋往走廊盡頭望了一陣,在確定秦思意尚且不會回來之後,迅且雀躍地走到了桌前,貼著秦思意三個字滲出的墨跡,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現在,鍾情擁有了兩朵玫瑰,兩張書籤,還有一套原本屬於秦思意的校服。
窗外的大雨滂沱不止,連燈光都跟著水珠在白色的窗紗上一陣陣搖曳。
鍾情難得開始失眠,閉著眼睛在黑暗中映出光怪6離的世界,他的心臟仍舊擂鼓般跳動著,一聲又一聲,清晰地撞進鼓膜,像是要將熟睡的秦思意也從夢中喚醒。
對方的校服就掛在他的衣架上,襯著一條領帶,甚至或許他再裝得笨拙些,秦思意都會願意替他系好。
想到這裡,鍾情的心底又莫名有些泛酸,仿佛突然被揪起來似的,連呼吸都開始變得生澀。
他驀地覺得眼皮有些冷,於是抬手將被子蓋過腦袋,掌心便那麼放下,溫熱地貼在了眼前。
斑駁的光影逐漸在腦海中變得明了,真切地映出童年時代里藏在衣帽間門後的鏡子。
記憶中的男孩應當是剛上小學不久,白嫩的臉頰並不誇張地鼓起些,乖巧地伸著脖子,等待母親替自己系好領巾。
鍾情想起那時自己應當是朝鏡子裡看了一眼的,於是腦海中的男孩便也跟著轉過頭,靈動地對著鏡子眨了眨眼。
「媽媽。」男孩抬起頭,平直的眼尾便溫馴地朝下落了些。
「怎麼了?」面前的女人蹲下身,笑著對上了他的視線。
「想要媽媽抱。」他伸出手,毫無顧忌地撲進了母親的懷抱,鼻尖擦過發梢時,依稀嗅到了極淡的花香。
回憶便在此刻與現實驟然分割。
仿佛有一團氣堵在了喉嚨,一點點下壓,最後像是抽走了全部力氣似的,就連睜眼都覺得艱難。
鍾情記得母親身上的香氣,包容而溫暖,像是攪碎了玫瑰再裹上奶油,那是一種柔軟的、甜膩的、令人想要沉沉睡去的氣息。像燃著壁爐的冬天,絨面的窗簾將大雪隔絕在屋外,目所能及的,就只有烘烤出來的融融暖意。
但斯特蘭德的寢室總是冷調的,哪怕有路燈昏黃的光,但月色卻是霜雪般的白。
空氣里飄蕩著夏末才有的恍惚的清寒,醞著雨水,像是將花園裡的鮮花全都浸透了再稀釋,只剩下冷淡的,難以描述的,高不可攀的淺香。
鍾情突然覺得自己猜錯了,他其實從來沒有在秦思意的身上找回任何遺落或缺失的情感。
他所期待的,似乎應當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全的,區別於其他所有人的獨特心意。
第16章花窗
『倏然一聽,倒有些像戀人間的親昵絮語。』
天亮後小雨也仍舊在下,淅淅瀝瀝的雨水將斯特蘭德的花園與紅磚一起襯出孤獨的陳舊感,像是被切斷了時間,混沌地停留在了某個庸常的清晨。
鍾情扯著領帶兩端反覆調試,卻始終沒能系出一個長短合適,形狀優美的結。
於是,就如他所想的那樣,秦思意在整理好自己的儀表後毫不意外地來到了他面前。
微涼的指尖輕拂開鍾情的攥著領帶的手,骨節則在布料間微微曲起,那雙漂亮的眼睛向著他的領口半垂,纖長的睫毛便跟著動作並不顯眼地顫動了一瞬。
鍾情少有的在這樣近距離的接觸間走神了。
他迷茫地想起了昨夜沒能想通的問題,繼而不自覺開始將秦思意與遇見過的各種各樣的人作比。末了又順著對方突然投來的眼神一頓,讓那個朦朧的答案再度消失在了沉悶的雨聲里。
「好了,把傘帶上。」秦思意用指腹拍了鍾情兩下,一下落在領結上,另一下則奇異地點在了偏左的位置。
鍾情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跟著對方重重發出了一道轟響,幾乎就要將他的四肢都震麻了。
入秋後圍牆上的藤蔓便斷斷續續落了葉,枯黃一片攀在老舊的磚上,映進雨里便愈發顯出一股灰敗。
鍾情一出門就看見了站在路燈下的林嘉時,寂寂撐著把黑傘,將那副格外周正的五官都融進了陰影里。
「早上好。」他的嗓音卻還是舒潤的,與秦思意極其貼合,甚至還有一種飽滿的大氣。
秦思意從鍾情的傘下跑了出去,拿文件夾在頭頂擋了擋,幾步就握上了林嘉時的手腕,眉眼一展,笑著便說:「早上好啊,今天早點去餐廳,我看菜單上寫了蝦餃。」
「我還以為你這麼跑出來是怕我等久了。」林嘉時玩笑著接上了對方的話,提步便向前走去。
鍾情跟在兩人身後,尷尬地開始了沉默,他沒有被提及,也同樣沒有可以相談的話題。